陽春三月,整個華夏洋溢着暖暖的懶意。筆神閣 bishenge.com
這一日晌午,一支鏢隊自東而來,朝西行去。這鏢隊共趕五車,每輛車上橫豎疊着不少紅木箱子,看來是趟不小的鏢。趕車的鏢師中,當先一人虎背熊腰,中年歲數,此刻滿臉沉漠,行得極快。他的身邊,是一名手牽肥胖孩童的中年婦人。
他們一家三口悶頭而行,後頭那些鏢師卻正竊竊私語。
「這幾日一刻不停地連續趕路,再這麼走下去,就是鐵打的人,只怕也承受不住了,真不知道張鏢頭怎麼想的。」
「你可別埋怨了,張鏢頭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如今他恩人受害,心中自然憤慨,咱們也別怪他,畢竟他平日裏待我們不薄,陪他走完這最後一程也就是了。」
「唉,說也奇怪,這天下聞名的一代火仙,又怎麼會死於一隻火妖之手?」
「噓,你們小聲點,別讓張鏢頭聽見,惹惱了他。」
這一路花紅柳綠,蟲鳥啼鳴,春意盎然,那些鏢師卻無心欣賞,唉聲報怨。
前頭,那婦人似有所感,回頭望見他們滿臉疲憊,無精打彩,便對那中年大漢道:「飛昊,這幾日連夜奔波不曾停歇,大家都累了,不如找個地方歇歇吧。」
那大漢名為張飛昊,聞言看了一眼鏢隊,又看了看身旁氣喘吁吁的小胖子,正欲說話,卻聽前方傳來幾聲響動。
只見一輛小推車吱吱呀呀地行來,車上放着一個水缸和幾隻碗杯。水缸邊上,坐着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那老人鬚髮花白,滿臉黑斑,似是四肢不得動彈,在車上搖搖欲墜,一副時日無多的樣子。再看那趕車之人,是個衣着單薄,滿臉灰垢,看不清模樣的小男孩。
那男孩推着車子行幾步歇一陣,顯然疲累不堪。
張飛昊皺起眉頭,心道:「這道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如此人煙稀少,這一老一少未免有些奇怪。」這般想着,他不自覺便手按腰間長刀,喚來幾名鏢師,橫身攔在了小胖子前頭。
「賣酒,賣酒……」前方,那小男孩一副無精打采、沒吃飽飯的模樣,有氣無力地喊了幾句。
賣酒?
眾鏢師頓時眼睛雪亮,垂涎欲滴,只是礙於張飛昊在,都不敢上前詢問。倒是張夫人曉得他們心意,率先上前問道:「小兄弟,你這酒怎麼賣啊?」
那男孩斜視了她一眼,愛理不理地道:「一兩銀子一碗。」
「這麼貴?」張夫人愣住,打開酒缸看了一眼,「這點粗酒幾文錢便差不多了,如何賣得一兩銀子?」
「是你賣酒還是我賣酒?這酒多少錢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男孩側頭側腦地打量着張夫人,露出一臉鄙夷,「想要幾文錢的酒,去前頭小鎮找罷,你們加快腳步多趕些路,明日應該能到。」
張夫人見他小小年紀,渾身汗漬,看着頗是可憐,偏偏說話如此無禮,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道:「你這孩子,這般態度如何做得生意?」
男孩一聽,立刻露出慍色,罵罵咧咧道:「呸!怪我今日出門沒翻黃曆,先是碰見個裝神弄鬼的道士,自稱什麼三清門後人,非要說我今日會發財,結果是個騙吃騙喝的潑皮,現在又遇到你在這囉囉嗦嗦,問東問西,煩不煩人?做個生意這麼麻煩,不做也罷!」
他說着,也不等張夫人回答,扶了扶車上老人,抬起車子便嚷道:「不買就讓道,別耽誤我時間。」
眼看着他要離開,張夫人看了一眼眾鏢師,知他們心中念着喝酒,若是不買,嘴上雖不會說什麼,心中卻難免要報怨,便對張飛昊眼神示意:「飛昊……」
張飛昊自是曉得她心意,身形一晃,便擋在那男孩面前,道:「慢着!」
男孩見他長得五大三粗,又手持刀刃,不禁有些發慫,向後退了幾步,口中卻不依不饒地道:「怎麼?捨不得銀子買酒,還想多聞一會兒酒香?」
張飛昊懶得理會他滿口胡言,也不答話,兀自從懷取出一枚銀針,在酒缸里沾了下,對着日光細細觀察,見無異樣,便道:「這酒我全要了,你給我們盛上吧。」
男孩眉頭一豎,就地坐下,嘟囔道:「碗在車上,勺在缸里,自己盛唄,免得一會兒肚子不舒服,就說我給你們下藥了。」
張飛昊也不與他計較,回身對那些鏢師招了招手,叫道:「大夥取些臘肉出來,都過來罷。」
那些鏢師等了這許久,早已迫不及待,聽見叫喚喜出望外,一窩蜂便涌了上來。
不一會兒,酒肉香味便四溢出來,那男孩聞得嘴饞,忍不住吞了下唾沫。
張夫人看在眼裏,笑道:「小子餓了吧?」說着,她伸手輕推了下身邊那小胖子,遞去一大塊臘肉,又道:「樂天,乖,你給他送過去罷。」
那小胖子倒也聽話,提着臘肉一溜小跑便到了男孩面前,伸手便遞了過去:「給你,我叫張樂天,你呢?」說着,似是有些靦腆,微微臉紅。
「我叫……」孩看着那張圓嘟嘟的臉愣了會神,忽地一臉惱色,「你管我叫什麼?我憑什麼告訴你?」口中說着,手上卻一點也不客氣,一把便接過那臘肉,放到嘴裏便大啃起來。
那臘肉入口香滑,回味無窮,男孩一嘗之下,連聲呼贊,顧不得手上油膩便扶起車上老人,餵他也吃了些。
「這孩子,雖然口不擇言,倒是孝順的很。」張夫人起身到馬車前,打開一紅木箱子,取出一錠金子,遞給男孩,「給,這是酒錢,不用找了。」
「不用找了?」男孩見那錠金子少說也有五十兩,喜得又笑又跳,「嘿,想不到我今日還真走了大財運,嘿嘿,那牛鼻子倒是有幾分本事呢!」
過了半個時辰,那小水缸終於見底,眾鏢師酒足飯飽,這才趕起鏢車,繼續上路。
那男孩也收起傢伙,推着老人,幾步一歇地往回趕去。行了幾里路,他忽然露出一臉狡黠,手中轉向,將推車往道旁的草叢猛地推了過去。
只聽「咣咣」幾聲,那推車沒入草叢,倒在了泥地里。
「哎喲!」
草叢中響起一聲驚呼,接着便爬起一位老人,疼得呲牙咧嘴,一手扶腰,一手指着男孩罵道:「你個小兔崽子,想摔死我?」
男孩啐了一口,道:「不小心手滑了。」
老人罵道:「呸!我還不曉得你的鬼肚子?不就讓你推個車,你便如此待我,看我不教訓你!」說着便抬手欲打。
男孩呲之以鼻,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那老人揮手停在空中,卻不打下去,口中嘿嘿一笑,道:「看在你今日釣到大魚的份上,我便放你一馬,不打你。」說着,一把拉住男孩,便往草叢中行去:「快走快走,別站在道上,免得節外生枝,露了馬腳。」
二人在草中窸窸窣窣地行了一陣,尋得一條小溪,又沿着溪水往西行了兩三里路,在一棵大樟樹前停了下來。那樟樹上拴着一匹棕色駿馬,腿短肥剽,看來是專門用來跑山路的馬匹。老人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包裹,拿出幾件衣裳,遞給男孩,道:「去洗洗,把衣服換上。」
男孩接過那衣裳,赤身躥進溪中,一邊搓着身上泥垢,一邊道:「老石頭,你給我起個名字唄。剛剛那小胖子問我叫啥,我卻應不出來。」
「名字?」那老石頭聞言一愣,「名字我不是給你起了,叫『狗蛋』呀,不是挺好聽的?」
「這是人名麼?」男孩怒氣沖沖地掀起一陣水花潑了過去。
老石頭嘿嘿笑道:「當年我父母在一塊大石頭邊上撿到我,便叫我石頭,你是我在狗窩裏撿的,不叫你狗蛋叫什麼?叫狗頭?」
狗蛋「呸」了一聲,罵道:「你才是狗頭!」
老石頭也不惱他,道:「人生在世,只要大魚大肉,活得快活逍遙,別說叫狗蛋了,叫狗/屎也無不可,若是連飯都吃不飽,便是叫金蛋、銀蛋也沒鳥用!」
狗蛋歪過頭不睬他。
老石頭兀自嘿嘿笑了一陣,一邊洗着,一邊又道:「好了,言歸正傳。適才那鏢隊一行人,你可看出了什麼?」
「你自己不是都看見了,問我做什麼?真是麻煩。」狗蛋口中嘟囔着,臉色卻變得稍許認真,回憶了一番,「那張夫人付我酒錢時打開過箱子,我見裏頭珠光寶氣,那些箱子果真滿是金銀,但鏢物乃僱主之財,鏢師豈可亂動?更何況拿這些財物買酒?所以這些金銀只怕不是他們真正押送的東西罷!」
老石頭聞言,緩緩點頭:「不錯不錯,有點長進。」
「依我看,最初我叫賣酒時,他們心存戒意,將那小胖子張樂天團團圍住。所以真正的鏢物,多半是藏在那張樂天身上。」
「嗯,不錯,還有呢?」
「最初見他們時,那些鏢師無精打彩,很是疲累。按理說行鏢之人應當養精蓄銳,待精力充沛時方可上路,如此才能隨機應變,他們卻為何如此趕路?若是真遇上山賊劫匪,豈不糟糕?這我便不知為何了。」
「還有麼?」
「沒了。」
「你怎的於察言觀色這塊半點長進都沒有?」老石頭似乎頗為失望,極不高興,「叫你平日多研習我那相書,怎的就是聽不進去。」
「百~萬\小!說?算了吧……」狗蛋滿臉厭惡嫌棄,「你那相書字跡又潦草又多,我可懶得看,反正你給我講解也是一樣,我又不是聽不懂記不住。」
「懶胚!」
老石頭斥責了幾句,這才停下洗漱,尋了一塊大石坐下,開始侃侃道來:「適才你所言不錯,那張樂天身上確是藏了東西。不過,即便是他身懷再稀罕的寶貝,他們此行多半也不是行鏢。」
狗蛋奇道:「一群鏢師趕車,怎會不是行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