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佳人如斯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小時，正在閉目養神、恢復體力的李少微忽地感覺到天地一片震動，驚詫之下，勉強支起酸痛不已的身體，抬頭望去，然而，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眼前的場景讓他渾身發涼，久久震顫，無法言語。

    卻見遠山之上，一道接連天地的青色閃電直衝而下，有如一道分天劈地的巨刃，狠狠地斬在了那巍峨的青山之上，山崩石裂、鳥飛獸奔。

    頃刻之間，天地寂靜，百獸震服，隨後，有如山崩海嘯一般的轟鳴鋪天蓋地的傳來，帶着道道氣浪，以青山為中心，向着四周擴散，很快便波及到了李少微這裏，

    沒有絲毫提防的李少微瞬間就被音浪席捲，霎時間，他只覺得兩耳發聵，腦中嗡鳴，有如洪鐘大呂在自己的身邊敲響，整個人的意識精神都仿佛已經被這一道驚雷震散了一般，什麼都不能想，什麼都想不了，一片空白。

    強大的氣浪將李少微掀翻在地，摔了個七葷八素，然而他不敢耽擱，鼓起餘力，手忙腳亂地爬起。

    然而，還未等他完全站起，又是一道驚雷從天而降，劈向遠山，已經略微緩過神來的李少微臉色陡然一變，急忙用雙手捂住耳朵，閉上口鼻，整個人趴伏在地上。

    剛剛那樣的驚雷來一次就已經讓自己魂不守舍了，再來一次豈不是要心肝具裂？

    上輩子自己就是被雷給劈死的，這輩子好不容易從狼口下逃生，他可不想遠遠地再被雷給震死，那樣可就死得太冤了。

    又是一道熟悉的氣浪席捲而來，縱使李少微遮住了耳朵，卻依然能夠感覺到大地的震顫、驚雷的轟鳴，那種直入腦髓的聲音縱使七竅閉合也無法完全抵擋。

    李少微只覺得心臟急促的跳了幾跳，血氣上涌，滿臉通紅，心悸的感覺讓原本就因為脫力而虛弱無比的他如今更是渾身乏力，腦中渾渾噩噩，不知所以，只是憑藉以前學到的知識和求生的本能，本能地死死咬住牙關，閉合住七竅，絲毫不肯鬆開。

    緊接着，大地又接連顫了四下，四道氣浪從李少微的身上飛過，推着他生生橫移了十數米，原本就被汗水浸濕的衣服上更是沾滿了泥土，蓬頭垢面，狼狽不堪。

    許久，聲停浪歇，一切復歸平靜，蜷縮成一團的李少微微微動了一下，隨後鬆開了死死捂住雙耳的手，仰躺在大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來到仙界的短短一個小時裏，這已經是自己第二次在生死邊緣徘徊了，李少微已經完全沒有了初來仙界時的悠閒和喜悅，整個人都有一些神經過敏。

    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說的應該就是這個道理，距離他至少有十幾公里外的一個驚雷就能把他的魂都差點震散掉，如果這種雷是自然現象，隔三差五給他來這麼一次的話，恐怕都不用那些個什麼兇惡的妖獸動嘴，李少微也遲早得心臟病突發而死。

    看着遠處整整被削去了一層的青山，李少微不由地想到：這仙界的生存環境就這麼險惡？難道仙界就沒有像我一樣的凡人了嗎？

    只可惜並沒有誰能夠回答他的問題。

    剛剛恢復的一點體力再次消耗殆盡，李少微又成了一條鹹魚，抬頭望望天，初來仙界時的喜悅已經被忐忑所取代，再這樣下去他遲早得被玩死，這樣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忽地，一陣粗重的鼻息從遠處響起，熟悉的腥臭味再次傳入了李少微的鼻子裏，李少微的臉色頓時大變。

    只見不遠處，李少微的老朋友那頭三首惡狼正傲立在不遠處，三隻兇惡的狼首抬立，六隻綠油油的眼睛兇惡地望着不遠處有如鹹魚一般躺在地上的李少微，狹長地狼臉上居然露出人性化的得意表情，顯得異常的可笑。

    然而，現在的李少微卻根本笑不出聲。不得不說，這狼崽子真的是成了精了，居然還知道得意。

    李少微苦笑一聲，嘆了一口氣，他怎麼就忘了呢，狼可是最善於追蹤獵物的動物之一，想要從他的鼻子下逃跑，你不僅要有比它更快的速度，還得有比它更持久的體力。

    顯然，這兩種能力李少微都沒有，即使是藉助卡牌的力量，他也僅僅只是能和這三首惡狼跑個旗鼓相當而已，如今自己體力耗盡，別說跑了，連動一根手指頭都困難，看起來除了等死，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罷了罷了，本就是該死之人，能多活這片刻光陰，見識到這麼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神奇事物，本就是自己賺到了，何必要奢求更多呢？

    自己努力地活過了，只是命該如此，本就是這麼一個衰人，又能有什麼辦法？只可惜自己剛剛所下的不虛度光陰的宏願如今又要食言了，還是有那麼一點不甘啊！

    李少微看了一眼天空，隨後閉上眼，靜等最後時刻的到來，只希望那惡狼能給個痛快的，不要把自己撕的支離破碎還不能死去，悲乎來哉。

    那腥臭的氣味越來越近，三頭惡狼粗重的喘息聲越來越清晰，李少微甚至能感受到那噁心的涎水正一滴一滴滴落在自己的胸口，止不住的，自己的心跳還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即使面臨過一次死亡，又有誰能夠真正淡然地面對死亡呢？

    李少微懼怕死亡，因為他知道死了之後的那種感覺，痛苦、孤單，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一般。

    他還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留下過任何印記啊，如今就要死了，這是何其的不幸啊！

    他忽然有一種衝動，想要奮起一搏！哪怕只能給這惡狼留下一點印記也好，至少證明自己來過！

    惡狼一隻前爪踩在了李少微的胸口，巨大的重量讓李少微咽喉一甜，嘴角已然溢出了一縷鮮血。

    惡狼仰天長嘯，長嘯中的興奮得意不言自明，它已經做好了享用食物的準備。

    李少微猛地睜開眼，強忍胸口傷痛，剛想要奮死抱住惡狼，趁它不備用手指插瞎它的一雙眼睛。

    就在這時，卻聽到一聲清喝傳來，其音妙如春風，其勢疾如驚雷，霎時間天地一片清明。

    「大膽妖孽，膽敢害人性命！」

    話音剛落，一道赤色光芒忽地飛來，在三首惡狼的三個狼頸之上各自環繞一下，三首惡狼的長嚎戛然而止，隨後，三隻巨大的狼首驀地跌落，腥臭的狼血從斷裂的頸部之中噴涌而出，澆了李少微一臉。

    然而，李少微卻仿佛對這腥臭的狼血渾然未覺，他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不遠處天空之上，那道持劍而立、白衣勝雪的倩影，嘴中喃喃道：「仙、仙女！？」

    古人有云，秋水折唇不點而紅，落霞絳眉不畫而秀，肩若削成，腰如約素，臉若銀月，眼如水杏，膚如凝脂，螓首蛾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佳人如斯！

    正當李少微神與魂授、不得所思的時候，那白衣仗劍的女子黛眉微蹙，遙遙說道：

    「你是何門弟子，我為何從未見過？」

    其聲空谷幽蘭，似水如歌，悄然划過李少微的心田，將他從魔怔的狀態中喚回。

    李少微只覺得心中有如一團火燒，血氣上涌，滿臉通紅，忽地又念起自己身上算是污泥，臉上滿是狼血，不覺自慚形愧，慌忙推開身上的狼屍，勉強站起身來，口不擇言：

    「仙子，我，我，你」

    還未等李少微組織起語言，那女子忽地臉色一變，黛眉緊鎖，嘴角隱隱溢出一絲鮮血，懸浮在半空中的身形晃了兩晃，然後猛然跌落。

    李少微大驚失色，急忙上前，顧不上自己滿身污泥，一把接住那驟然從半空中跌落的女子，未曾想自己脫力在先，受傷在後，強行走動兩步已然是大傷元氣，甫一接到女子，雙手一軟，胸口一痛，整個人被女子帶着一起摔落在地，趴在了那女子的身上。

    李少微不顧傷痛，手忙腳亂地直起身，嘴中連聲說道：

    「仙子，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然而任憑李少微如何道歉，那女子依舊沒有絲毫聲息，李少微定睛一看，卻發現那女子已然雙目緊閉，黛眉緊蹙，昏了過去。

    李少微立時呆住，怔怔地望着那張近在咫尺的俏顏眉如遠山含黛，面若桃花含笑，發似浮雲，婉約俏麗，再加上嘴角那一絲鮮血，更是為她平添了一縷嬌弱的美感，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

    霎時間，李少微大腦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就在快要觸及女子容顏的時候，李少微驀地驚醒，身子猛地抬起，狠狠給了自己兩記耳光：

    「李少微啊李少微，妄你上輩子號稱正人君子、問心無愧，如今卻想做出這般混賬的事情來，人家仙子好心救了你的性命，你卻想要趁人之危，輕浮於她，你還算不算是個東西！」

    好半晌，李少微方從自責之中走出來，望着面前沒有聲息的女子，心下一慌，趕忙胡亂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探在了女子的瓊鼻之前。

    「呼」感受到女子淺薄的鼻息，李少微微微鬆了一口氣，還好只是暈了過去。

    見女子只是暈了過去，他平復了一下自己複雜的心情，理性重新回歸他的大腦，他開始本能地思考起現在的狀況：

    「雖然仙子周身看似完好，但想來應該是受了某種內傷，否則不至於此，既然是受傷的話」

    李少微微微一咬牙：「莫說是仙子救了你，即使仙子未曾救你，人家受的傷也明顯要重過你，既然如此，你怎麼能夠吝嗇區區一張卡牌呢！」

    決心下定，李少微旋即心念癒合祈言，一張橙色的卡牌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他沒有猶豫，立刻對着那女子使用了癒合祈言。

    只見橙色的卡牌消散，化作一縷柔和的白光，縈繞在女子的周身，然後慢慢地沁入到她的身體之中，女子隨即嚶嚀一聲，原本略顯蒼白的臉龐漸漸變得紅潤起來，顯得更加的嬌艷不可方物，看來這癒合祈言確實有效果。

    李少微強壓下心中的綺念，轉開目光，望向四周，想要看看有沒有能夠前來幫忙的人。

    可是空曠的草原之上莫說是人了，即使是剛剛隨時可聞的鳥叫蟲鳴如今也是半點都聽不到了，想來是那場驚雷將這些個小東西都嚇得蟄伏了起來，可是如此一來，自己該如何照顧好受了傷昏迷不醒的仙子呢？

    李少微思忖片刻，目光望着仙子來時的方向正是那座被天雷劈中的遠山。

    一咬牙齒，李少微隨即脫去自己污穢不堪的上衣，胡亂地擦了一把臉上的狼血，然後丟在一邊，深吸一口氣，強拖着疲憊的身體，一把背起昏迷之中的女子，向着那座被天雷劈中的山峰走去。

    既然仙子來自那裏，想來那裏也許會有她的同伴，只要找到了她的同伴，自然也就有辦法能夠治癒她的傷勢了。

    李少微亦步亦趨，每走一步，身體的酸痛便會加重一分，胸口那道被惡狼踩出的傷口也會更加疼痛一分，原本只有十多公里的路程看起來卻顯得異常的遙遠，他感覺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然而，越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心中的那股倔勁兒就越發的茁壯，所面臨的困難越大，他的意志便越是堅定。

    就好比當年他和老師和老爹對峙時，他們越是要說自己錯，自己就越是不低頭認錯。

    沒有錯就是沒有錯，被強權壓迫承認錯誤的人是懦夫！李少微做了一輩子的勇士，臨到了仙界，自然不可能做一個懦夫！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李少微馱着腰，背着昏迷之中的女子，向着那青山走去，有如虔誠的朝聖者走向心中的聖城，即使艱難，也不會放棄自己心中的信念！

    不過說起來也好在自己背上的女子着實沒有什麼份量，李少微才能堅持下去，但凡那女子要是再重那麼一點點，即使他的意志再堅強，恐怕也抵擋不住身體的疲鈍，遲早要暈過去。

    就這樣，茫茫的草原之上，一個滿身污泥的男子背着一個昏迷不醒的女子，艱難而堅定地走在前往青山的路上。

    一路上，聽不到了鳥叫蟲鳴，聽不到了風聲鶴唳，聽不到了虎嘯山嶺，能聽到的只有男子粗重的喘息聲，以及腳步與大地撞擊所發出的敦實的震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