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家人

    s城的夏天今年來得特別早，也特別熱。

    子晗躺在不足四平米的小屋裏，聽着電扇聒噪的聲響，輾轉難安。

    已經是第三次進衛浴間了，可不，剛躺下來，六尺長的涼蓆，便若長滿火球，一會兒睡衣便粘粘地貼到身上。

    索興從床上坐起來，夾了個抱枕，借着微弱的光亮，躡手躡腳地向房裏走。

    子晗的房間，確切地說，是北邊陽台放了一張不足一米寬的摺疊床，一張小書桌，一台功率不大的小電扇，唯一的風景便是窗前那淡竹葉的絨布窗簾，儘管裏層加了塊遮陽布，卻擋不住呼嘯而來的熱浪滾滾。

    客廳的溫度與陽台相差無幾，子晗猶豫着，夾着抱枕，輕手輕腳向一間房走去。

    「啪！」刺目的燈光把子晗嚇了一跳，光影里的人怒目相視。

    子晗不理，扔下抱枕，徑直爬到床上。

    「臭丫頭，不許睡我的床，出去出去！」那人推搡着，用抱枕沒頭沒臉地向子晗砸去。

    子晗懶得答理，不管那人惡言惡語，自個倒頭便睡。

    「子默，怎麼啦！」鄭嵐站在門口，向屋裏望着。

    「還不是你養的女兒？」子默沒好氣地冷聲：「媽，明天我還得上班！你知道，我的睡眠一向不好！」

    鄭嵐嘆了口氣，緩聲說道：「等子晗上班，單位就有宿舍了，你先將就着！」

    說完，頭也不回便回房了。

    接着便聽到重重的摔門聲。

    「都怨你！單元樓里的人都搬新房了，我們還住這四十幾平米的老屋，子晗回來都沒地兒住，這大熱天，想讓孩子熱死啊！」鄭嵐聲音很低卻帶着哭腔。

    葉永成沒有出聲，他能說啥好呢？

    在市重點中學做高中數學老師三十多年了，一直以為引以為傲的大女兒子默，能很快找到如意郎君，可不，三十歲了，還待字閨中，兩居室中最大的一間被她佔着，二十二歲的子晗，只有睡陽台的份了。

    客廳很小，靠近南陽台騰了個地方當書房，而南陽台，不知是誰設計的，放張小床都不夠。

    沉默良久，葉永成從床上坐起來，走到桌前，從煙盒裏抽了支煙，摸了個打火機，悶悶地吸着。

    鄭嵐伏在床頭低低地哭泣。

    「媽，還讓不讓人活了？」子默在房裏聲嘶力竭。

    子晗這才從床上坐起來，剛才太困了，竟啥都沒聽見。

    她輕手輕腳走到父母的房裏，拉着母親的手：「媽，別難過，都是我不好！」

    「子晗！」鄭嵐的語調極低，滿是幽怨：「別學你姐，有合適的就早早定下來，一定要找個經濟條件好的，沒有家庭負擔的男孩！」

    葉永成坐在桌前，一直沉默。

    「媽，我還早呢！再說，往年，天氣沒這麼熱的。媽，別總跟爸過不去！」子晗憐憫地看了父親一眼，默默往房外走。

    「我這就走，你們不就是想把我趕出去嗎？」子默披頭散髮沖了進來，一把推過子晗，子晗沒留神，跌坐在地板上。

    「我是一個瘋女孩，有時還會有點二，但我，卻願意為你留住披肩長發，明知是沒有結果的未來，你又何必告訴我，你的愛……」子晗的手機響起。

    子晗急忙爬起來，衝到自己的房裏。

    「子晗，我想你……」手機里，紀影的聲音深情款款。

    「該吃藥了！老年痴呆病患者，記住，永遠別來騷擾我！」子晗怒氣未消。

    狠狠關掉手機，子晗倒在床上。

    子默並沒有出門，此時她飛快走進自己房間，重重撞上房門，很快，燈便滅了。

    鄭嵐不再說話，葉永成依舊坐在桌前抽煙，微微的火光忽明忽暗。

    子晗一直在床上輾轉，直到天亮。小小的風扇無辜地搖擺着，絲毫趕走不了一絲兒燥熱。

    老屋的房子是葉永成單位的房改房，至今有十來年了，線路是老舊的，電壓也不穩定，房間只能裝兩台一匹的空調，而且，不能同時開啟。一般的，只有子默的房間空調是工作的，父親母親基本都是用風扇降溫。上了年歲的人，對溫度不是太敏感，習慣便好了，只是，子晗受不了這樣的燥熱。

    以前，子默也會讓子晗把摺疊床放進自己房裏，只是，現在，子默再不如從前那般好說話了。

    早早從床上爬起來，衝進衛浴間，洗刷刷，沖沖涼後，子晗換了件清涼短衣褲，鑽進廚房，燒水做飯，忙完一陣後，便到樓下早點鋪買了燒餅、油條，蹬蹬蹬上樓。

    迎面跟對門的李玫碰了面，李玫盯了她一眼，滿面笑容：「是子晗吧？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了！」

    子晗笑笑，飛奔上樓。

    不一會兒，子晗家的門鈴便叮咚叮咚地響。

    這會兒，子默坐在桌前吃飯，眼皮抬也不抬。

    倒是子晗，把來人讓到裏面。

    「子晗媽，你家有蔥沒？我家兒子想吃蔥油餅！」進門的是李玫，子晗剛才還見她下樓的。

    「我家林樾喜歡吃，可不，在這裏是最後一頓了！」李玫沒等子晗媽招呼便自個坐到沙發上，大聲道：「明天咱家要搬到思湖那邊了！沒事過去玩啊！在一起做鄰居這麼多年，真有點捨不得！」

    子默盯了李玫一眼，自顧吃飯。

    鄭嵐去了廚房，找了十來根蔥，遞給李玫。

    沒等鄭嵐發話，子默冷冷道：「喲，李姨，別墅可是比蔥金貴得多耶！」

    「哪裏，只是房子大一點兒！」李玫訕訕地立起身來，眼角的餘光掃視這間擁擠的屋子。

    好多年沒來串門了，難怪子默誤會。

    鄭嵐家的陳設跟十年前沒有兩樣，只是北陽台上多了張床，更顯突兀。客廳里只有一隻大電扇呼呼轉着，卻擋不住陣陣熱浪。

    鄭嵐瞪了子默一眼，拉着李玫坐了下來，手裏拿着事先準備好的紅包遞給李玫。

    「子晗媽，你太客氣，不用出禮金，我們大家在一起聚聚便好。明天，天堂水岸大酒店，你們一家可都得來！」把紅包塞到鄭嵐手上，李玫眉毛舒展着，笑容滿面地看着坐在餐桌邊上沒事打盹的子晗。

    沒等鄭嵐開口，子默大聲道：「明天我加班，爸要去看奶奶！」

    「噢，真不巧，子晗媽，你和子晗可得來啊！」李玫站起來，輕輕挪步，足蹬高跟鞋，立時優雅了不少。

    「哎，媽，您不是也得去看奶奶嗎？」子默高聲說道，不時用腳踢子晗。

    子晗一直不語。這個家，她最小，現在，沒她說話的份，而她最喜歡的便是用拳頭說話。應該說，李姨這人並不壞，小時候，她把林樾腦袋抓得冒血，李玫也沒上門來評理。林老師和葉老師同在數學組，又是鄰居，撕破臉皮的事，李玫還真不好意思去做。

    「對了，我怎麼忘了？」鄭嵐拍着腦門，急忙抱歉。

    「那太不巧了，子晗媽！」李玫把鄭嵐拉到邊上，在鄭嵐耳邊說了什麼，鄭嵐笑着擺手，說了幾句感謝和抱歉的話，把李玫送到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