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紫薇院到主院的路程,也不過半柱香的時辰。
靳瑟下了抄手遊廊,又跨過前庭,便看見了不遠處巍巍屹立的兩顆銀杏樹,一片燦爛金黃。
秋風吹過,銀杏葉在枝頭顫動,發出低沉的『沙沙』聲。
從主院外看進去,便能看見院內被扇形的銀杏葉鋪了一地,攜着微風,景色極美。
靳瑟看着眼前的一切,似驚喜又似不安,忽然她覺得心中異覺,抬起頭便看見不遠處直奔過來的一團絨絨的球形小東西。
直到那小東西奔到她面前,呲牙咧嘴的沖她嚎叫,隨後跟來的靳笙立即走了上來低聲呵斥,「阿狸,不得無禮。」
靳笙尚且稚嫩的容顏上,露出幾分不安,他走到靳瑟身邊,低聲說,「祖母讓我來主院陪她,其實是讓我來照顧阿狸的。」
說着,靳笙指了指地上的黃色松鼠犬。
常言道人有好壞,狗有忠奸。
這個小東西在靳笙眼裏,既懂得欺軟怕硬又精通怎麼仗勢欺人,簡直是狗中的小無賴。
偏偏靳老太太卻很喜歡這個小東西,唯獨靳瑟煩它煩的不行,以至於當初他們的母親陸氏都嘆氣,說靳瑟和這個小東西八字不合。
可當初若不是在京郊小住的靳瑟誤將它當做狐狸救回莊子上養着,這小東西估計早就變成一堆黃土了。
「阿狸還和從前一樣不待見我!」靳瑟笑了笑,又說,「它還記恨我把它送走。」
靳笙撇了撇嘴,「四姐也不是故意的,那會……」
他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母親剛剛離世,牌位都還是嶄新的時候,父親便已經準備迎梅氏入府。他和靳瑟還未從生母離世的悲痛中抽身,便要擠出笑臉去迎接另一個『母親』。
那時的靳瑟雖然沒有對父親和梅氏有埋怨之心,卻也因此鬱鬱寡歡、食不下咽,更沒有閒心再去照顧阿狸。
因此,靳老太太便吩咐下人將狗接了過來。若不是當時這個小東西鬧着絕食,靳笙也不會親自來主院照顧它。
靳笙想着,便輕輕地拿腳碰了碰地上張牙舞爪的狗,罵道,「沒良心的小東西。」
他話音剛落,阿狸就叫的更凶了,頗有幾分誓不罷休的意味。
院外的動靜太大,驚動了裏面的人。
杜嬤嬤打起帘子走了出來,笑着說,「五少爺,你又欺負阿狸呢?」
「我哪敢啊!」靳笙嘟嚷着,也不顧突然撲上來咬住他斗篷的破狗,而是和靳瑟埋怨,「四姐,我覺得阿狸骨子裏就是個奸狗!」
靳瑟看了一眼被靳笙斗篷拖動的阿狸,心有餘悸的點頭,「你說的對!」
杜嬤嬤是靳老太太的陪嫁丫鬟,一生未曾嫁人,一直在靳老太太身邊伺候。
她性子和善,和誰說話都是一臉笑意。
「老太太已經起身了,四小姐、五少爺快進屋吧。」杜嬤嬤說着,便打起了帘子。
靳瑟點頭,「多謝嬤嬤。」
她面色蒼白、聲音沙啞,惹的杜嬤嬤又多看了她一眼。
屋內,靳老太太正坐在上首,跟坐在身邊小杌子上的梅氏說着話,在聽見靳瑟進屋後,眉頭便微微一蹙。
「見過老太太。」靳瑟並未因為梅氏的存在而露出膽怯的模樣,她走上前恭謹地行禮,「老太太萬福。」
靳瑟的動作落落大方,絲毫不像從前一樣,只知道匆匆敷衍,然後找個角落躲起來,恨不得誰都不曾注意到她的存在,自卑又膽小。
靳老太太微微斂目。
眼前的小丫頭,明明生的面黃肌瘦、目光無神,在行禮的時候動作行雲流水,讓人找不出半分錯處。
這樣的靳瑟,倒是和已故多年的陸氏有幾分相似。
靳老太太的眉頭漸漸舒展開,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做做樣子的訓斥靳瑟幾句,在一側的梅氏便說,「四丫頭,我這段日子胃口一直不好,心裏總是惦記着荔枝的味道。可是現在這個季節,哪裏能弄到荔枝。你爹也是急了,擔心我吃不下東西,讓腹中的孩子遭罪,才會責罰你。唉,你啊,也是不懂事,若是喜歡便該來和我說,而不是背着我偷走那些點心。」
端着茶水進屋的杜嬤嬤聞言,不禁怔了一怔,看着靳瑟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憐惜。
靳瑟福身對梅氏恭謹的行禮,聲音不吭不卑,「太太,是我錯了,我不該在小廚房裏拿走點心。」
靳瑟說的是『拿』而不是『偷』。
雖是在認錯,但是聲音卻從容不迫,並沒有因為害怕而跪地求饒。
屋內的人不禁都有些失神,看着靳瑟的眼神,多了幾分打量。
她們驚訝什麼,靳瑟自然知曉。
她向來懦弱怕事,遇事只知退讓,每次給靳老太太請安的時候,都藏在人群里,像一隻既笨又丑的鵪鶉。
前世,她也曾跪在梅氏面前示弱,保證自己不會再犯錯。
可是後來,正是因為她的膽怯,導致了梅氏下手的時候愈發狠毒。以至於後來梅氏在失子後,將所有的錯誤都推給靳笙,說他們命格相剋的時候,她連護着弟弟的能力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父親用家族規矩的名義,將才華橫溢的靳笙送去了軍營中歷練。
後來她才明白,一味的示弱只會讓人覺得,誰都可以欺負她。
連剛剛在府內站穩腳跟的駱明月,都把她當做了可以隨意玩弄的人偶。
而且,眼前的梅氏對靳瑟而言,構不成一絲威脅。
梅氏仗着有了身孕想欺辱她來立威,行為既蠢又愚昧。
梅氏見靳瑟並未跪下認錯,目光不着痕跡的帶了幾分薄怒。
這個小丫頭,居然不怕她了?
梅氏嘆了一口氣,又道,「你既知錯了,晚些記得去書房同你爹爹認錯。」
梅氏話音剛落,在座的幾位太太,眼裏都露出了幾分不滿。
梅氏有了身孕胃口不好,但是這府邸上下誰又不知曉,四小姐靳瑟的胃口更差呢?不過一碟點心,又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至於這麼斤斤計較,讓孩子在眾人面前難堪嗎?
終究是繼母啊!
「好了。」一直未曾開口的靳老太太皺眉,「父女哪有什麼隔夜仇?又不是什麼大事,桐兒也不需要親自去跟你爹認錯。」
桐兒是靳瑟的小名。
梅氏還要開口說話,站在梅氏身後的老嬤嬤立即在暗中扯了扯梅氏的袖口,示意梅氏不要再說下去了。
靳老太太這些年雖然已經不管理宅子裏的庶務,但是她終究是鎮北王妃,是當今貴妃的生母。惹得靳老太太不高興了,對梅氏而言並沒有什麼好處。
想要立威,什麼時候都可以,何必急在一時。
屋內的氣氛有些尷尬,連在一側坐着的大太太,都不知該如何打破這僵局。
就在此時,屋外的小丫鬟進來通傳說表小姐來了,才讓這如冰的氣氛在開始逐漸緩和。
靳瑟抬起眼,下一刻便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剛踏進屋內的小姑娘,容顏上的稚氣雖然還未徹底褪去,但那雙似深山內清泉似的雙眼,似羞似柔,似雪夜裏的明月,皎潔不染一粒塵埃。
小姑娘的氣質瑩潤,讓屋內小姐們如同星辰般黯然失色。
「外祖母!」小姑娘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襖裙,手裏提着一個朱色食盒,「明月給外祖母請安,外祖母萬福。」
靳老太太的容顏上,終於又恢復了溫暖的笑意,「快起來吧!」
小姑娘笑了笑,起身便走到靳老太太身邊,聲音裏帶了幾分擔憂。
她說,「外祖母,前幾日的事情是明月的不是!明月應該多做一些荔枝水饅頭給舅母和表姐嘗嘗,這一切都是明月的錯,是明月蠢笨沒有想周全,才讓舅舅和表姐生了嫌隙!你千萬別責罰表姐,要責罰就責罰明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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