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蔣真真尖叫。
盤桓在車後的怪物撞破了車後窗,撲到前排的椅座後,張開嘴一口咬住了皮質椅背的時候,她終於解開了安全帶,把蔣有鳴從座位里拖了出來。
那怪物將半個椅背撕下,大嘴一張,下顎上的尖牙勾住蔣有鳴的西裝,只引頸一拉,蔣有鳴整個人從蔣真真懷中脫飛而出,朝車後疾退而去。
那怪物卷着蔣有鳴倒回安寧墓園,速度之快,眨眼間消失在濃霧當中。
蔣真真打開車門,從車上跌下來,想也不想,追了過去。
她跑得太急,一時沒在意,腳崴了,腿脖子像釘子釘了一下,整個人撲到地上去。
手掌被粗糲的路面擦破,腳上鑽心地疼。
她是嬌養長大的富家女,平時別說是崴了腳,是手指上掉了點皮她都能朝卓野撒上半天嬌。可此刻她已經完全沒有心思考慮自己的疼痛。她從地上爬起來,脫掉鞋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忽然聽到身旁傳來急剎車的聲音。
「真真!」
元素打開車門跳出來,扶住蔣真真,把她塞進車裏。
汽車重新發動,轟地一聲衝進墓園裏頭。
此刻整個墓園已經完全被濃霧罩住,根本辨不清方向。車窗半開,濕冷的晨風順着縫隙刮進來,呼呼的風聲像是杜鵑鳥的鳴叫,那麼悽厲。
「剛剛發生了什麼?」
蔣真真的眼淚終於落下來。她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哭道:「我爸爸,我爸爸他……」
元素猛地將方向盤向右打死。她點點頭,道:「你不必說了,我已經明白了。」
話音剛落,車停下來。
元素轉過身,伸手替蔣真真順了順耳邊的頭髮,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容:「你好好待在車裏,我去幫你把你爸帶回來。」
蔣真真握住元素的手,哽咽:「那是什麼東西?帶走我爸的究竟是什麼怪物?」
「那不是什麼怪物。乖,你好好睡一覺,等你醒過來,一切都會變好的。」元素盯住蔣真真的眼睛,用一種低沉,緩慢,帶有蠱惑性的語氣說道。
蔣真真的眼皮合了兩下,慢慢閉上了,整個人也漸漸軟倒下去。
元素下車,打開後座的門,把蔣真真橫放在後座上。
饕餮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看元素抬起頭,遂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露出一臉擔憂的表情:「元素,眼睛……」
她的眸中,瞳孔已經完全消失。整隻眸子變成墨水一般漆黑的顏色,看上去十分詭異。
饕餮說話時,她猛地閉上眼,過了一會,再睜開眼,眸色已經恢復正常。
這時放在車頭的手機鈴聲響了,饕餮自發地接通電話。經過幾天的使用,他已將手機這項現代化的電子設備琢磨得如火純情。
為了方便元素,他還順手開了免提。
蕭何的聲音立刻從話筒里飄出來了:「元小姐,你現在在哪裏?」
「我的車停在安寧墓園,你過來幫蔣真真看看外傷。我已經通知了韓為肆,他會過來跟你匯合。我要跟那個蟲人走一趟,如果天黑前我還沒回來,你先幫我吧蔣真真送回卓家。」
蕭何第一次被人如此順理成章,毫不客氣地指示,停了三秒才反應過來,語氣不善道:「元小姐,我可不是你的下屬。」
元素彎下腰,從饕餮手中接過手機,點頭道:「是,蕭醫生,是我求您幫忙的。您幫嗎?」
她的語氣一下子拐了個彎兒,好得不得了。蕭何被她噎了一下,正想硬邦邦地回一句「我憑什麼要幫你」。
「嘟——」那頭手機已經掛了。
元素關上車門,帶着那隻饕餮走進兩排墓碑中間的走道里。
她走到一個墓碑前,蹲下去,湊近了看,只見墓碑上貼着一張年輕男人的黑白照,墓志銘有點好玩,寫了「本人已作古」五個字,連名字都沒有。
元素把手掌按到照片所在的位置,嘴裏念叨着:「這位獵人同志,對不住了,今天出來得匆忙,設備沒帶齊全,您的借我用用,回頭保證原物奉還。」
話說着,墓碑下方探出一個方形的石塊來。元素伸手在石塊頂部一按,側面石門打開,她把手伸進去,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羅盤。
跟算命用的羅盤很不一樣,元素手裏這個羅盤是透明的,呈三稜錐狀,椎體中央有十二根金色的指針,分別指向十二個方向。指針末端有細如牛毛的金色絲線相連,串聯起一顆滾珠,可以沿着絲線在十二根指針上遊動。
元素握住那個羅盤上下晃動,甩得手臂發酸,呼呼輕喘,細線上的那顆滾珠還是紋絲不動。她氣煞,心道:這個無名氏當年不是號稱鹿城獵人協會第一扛把子嗎?怎麼裝備這麼爛呢?
她知道這個墓園裏除了蔣有鳴的空間之外,還藏着許多時空縫隙。她不確定那個蟲人究竟把姓蔣的帶到了哪裏,所以想借羅盤定位一下,免得找錯地方。
誰成想,竟然不能用。
正暗自生氣時,那隻饕餮忽然把羅盤從她手裏接了過去。
嘿,也真是奇了。那羅盤一到他手裏,滾珠立刻咕嚕嚕地動起來,十幾秒後,終於停在某根指針上不動了。
指針所指方向,與垂直方向成36度左右的夾角,斜向上。
元素的手往旁邊的空氣里一掏,從隨身空間取出一副夾鼻眼睛戴上,眯了眯眼,往半空中那麼一望,果然看到一條撕裂的縫隙。看縫隙周圍的靈力波動,剛剛肯定有人先進去過了。
「這個夏姒,究竟要帶姓蔣的去哪裏呢?」她以為夏姒是要回來找蔣有鳴報仇的,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不管了,先跟過去再作打算。
可是那條縫隙所在的位置有點高,不是那麼容易能夠得着的。
饕餮看了看那縫隙,又看了看元素有點難看的臉色,忽然間開了竅。
「元素,我能帶你進去。」
元素瞟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人已經被他打橫抱起,再抬眼,那道縫隙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他們從縫隙處跳了進去,起初是眼前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身體好像漂浮在水裏,水壓密密實實地擠過來,過了許久,才像破水而出一般,這種負重感陡然消失。眼前開始出現光亮。
失去的感官知覺慢慢恢復正常。首先恢復的是嗅覺。
元素先是聞到一股濕冷的空氣,空氣中還有別的氣味,像是某種滷味,咸香饞人;過了一會,終於能聽到一點聲音,像是隔了幾重大門才傳到耳邊,嘟嘟囔囔的聽不清是什麼。
元素心裏正奇怪,這回到了什麼地方,聽起來好像還挺熱鬧的樣子。
她手心裏一空,原本和那隻饕餮緊握在一起的手忽然鬆開了。她能感覺到,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把饕餮往相反的方向拉了過去。
可惜嗓子裏發不出一點聲音,身體也完全不能隨心而動——這是進行次元穿越最不好的地方。
一般來說,次元獵人出任務時,都會成對而出,兩人互相合作,其中一人的異能天賦多半集中在視覺上,能夠看見【靈能】的波動。這樣在目不能視的次元通道內,有一個獵人能夠根據【靈能】的波動適當地調整穿越的路線。
而元素缺了一位這樣的合作夥伴,所以現在只能「隨波逐流」。
等到她聽到一陣清晰的鳴鈴聲炸響在耳邊時,視覺也終於恢復正常。
「啊啊啊!快讓開啊快讓開!」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驚慌失措的喊,元素的身體先於意識作出反應,她敏捷地閃到一旁,見一輛黑色的自行車從後頭躥了出來,車頭一頓亂擺之後,終於撞上了道路中央的一棵大柳樹。
車上的人哌嘰一下摔到地上,自行車後輪翹起來,猶自茲茲轉圈。
元素終於能夠好好看看周圍的景色。
她正站在湖邊,環着堤岸,有一圈小食鋪,賣包子或是賣滷味。她剛剛聞到的香氣是從這裏傳出來的。望湖對岸望過去,可以看到暝暝薄霧之中,聳立着一座低矮的小山,山上有一座高塔,遠遠看去,塔頂似乎缺了一半。
這個地方是……
「哎呦,你這人怎麼能突然躥出來呢?走路都不帶看的嗎?」
剛剛摔倒的人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扶着自行車,一手捂着後腰,朝元素大聲抱怨。
元素這才回過神來,看向那位無辜遭殃的路人。
那人穿一件及膝長衫,腰間挎着着布包,離着個文明頭,脖子上圍了條白色的圍巾,穿着打扮都特別像□□十年前的讀書人。
那人踩下自行車的撐腳,把車穩住了,這才急忙忙將手探進布包裏頭,摸出一支鋼筆,摘下筆帽一看,筆尖已經斷了。
他的臉上頓時流露出一副十分肉疼的表情,大概是礙於讀書人的顏面,又看元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孤身一人,他不好仗勢凌人,因此心疼地嘟囔了兩句,見元素沒什麼反應,也放棄索賠,自認倒霉了。
而且現在正是秋冬之交的季節,大早晨的,這個女孩子孤身一人出現在湖邊,只穿一身夏季衣衫,露出兩條白生生的小腿,一看不是什么正經女人,還是少惹為妙。
他這麼想着,抬腿跨上自行車,剛調整好姿勢,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問:「請問現在是民國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