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第二天就上書劉詢,說皇后產後得病崩逝,或是命中注定,請皇上節哀。醫官們誰也不會有那麼的膽子,毒殺皇后。況且,毒殺皇后,對他們有什麼好呢。所以,皇上還是應把他們都放了,免得天下人非議。
劉詢仔細思量,霍光的話也不無道理,便放了醫官,此事也到此為止了。
一年後,霍光小女兒霍成君被立為皇后,霍家的榮耀達到了頂點。許後節儉,霍後奢侈,但劉詢卻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那一天的來臨。
地節二年(前67年)春,那一天終於來了。那慘叫的鴉雀似乎早已預知到這一天的到來,竟在那巍峨的宅子瓦檐落腳了四五天,咿咿呀呀叫得人心煩意亂。
大宅子一處華貴的臥房裏,跪滿了人,裏面的人多是一臉疲憊,不時伴有小聲的抽泣,想是哭累了,淚水已經哭幹了。赫然望去,那躺在牙□□的老者已面干色臘,皺紋深刻,死氣沉沉。唯有那偶爾抬動的眼皮才能證明他還是活着的。
他為什麼還撐着一口氣?他似乎在等着什麼?
「來了,來了。」
宅子外頓時一陣鏗鏗鏘鏘,抽泣的人們也似乎早已憋住了一口氣,竟忘情地嚎哭起來。宅子外車駕終於停住,當車裏人鑽了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齊刷刷地跪下,帶着哭腔道,「恭迎陛下。」
劉詢也是心急如焚,他一臉焦慮,邁開了大步往宅子裏奔去。
他從未央宮出來,顧不得後面跟隨了多少大臣,幾次三番催促馬車快行,就怕來晚一步,見不着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霍光最後一面。
霍光忠誠謀國二十年,雖然專權不亞於古往今來任何權臣,他也有很多時候在謀私利,甚至擅廢君王,但沒有人會否認他是大漢的忠臣,是大漢的中興功臣。
即便不念他扶劉詢上馬的這份功勞,劉詢也有必要來送他一程。當劉詢踏入霍光臥房後,其他人都恭敬地退了出去。劉詢斜身坐到霍光的病榻上時,見到昔日風光無限的博陸侯如今垂垂老矣,面容瘦削,劉詢鼻子一酸。
一個人,任憑其出身多麼顯貴,任憑其能力多麼強大,在死亡面前,都顯得那麼弱小。劉詢握住霍光的手,霍光無力地眼皮硬是抬了起來。他看到是劉詢,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他艱難地張開口,發出聲音,卻不想,他已連話都說不出去。
看的出來,霍光的臉色有點着急,他用全身的力氣,想說話,卻始終發不出聲音。劉詢一看,趕忙說道,「大將軍,你的意思朕明白。你好生安養便是,待來日輔佐朕。」
霍光嘆了口氣,終於放棄了說話的努力。
他憂慮地望着劉詢。
劉詢掉出淚來,點點頭道,「大將軍,你放心吧,朕定當好好照看您的家眷。」
霍光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艱難地點點頭。他突然不再望着着劉詢,而是將另一隻手緩慢地抬起,似乎在向誰招手,又似乎看到了什麼。他的手抖抖擻擻舉到半尺高的時候,終於重重地摔了下去。
一代權臣名臣霍光就這樣壽終正寢了。
博陸侯霍光,職任大司馬大將軍,輔佐三代君主,憑藉個人的聰明才智,撥亂反正,遏制了大漢的國運下滑,開創了昭宣盛世,位列宣帝麒麟閣十一名臣之首,他是一位傑出的政治家。
可惜的是,這位麒麟閣十一名臣之首在閣中連全名都沒有,只有「大司馬大將軍姓霍氏」,他也是唯一一位在閣中沒有寫出全名的功臣。當然,這是劉詢有意為之,也是對霍光不能約束家人,過於專權的懲戒。
霍光死後,按其遺願,霍禹襲爵,封右將軍,孫霍山為列侯,封奉車都尉,過繼給霍去病為祀。劉詢給了霍光極大的哀榮,下詔賜諡號「宣成」,太皇太后和劉詢親臨治喪。
雖然劉詢對於霍光的死,常懷悲傷之情,在後來,他也經常想念霍光的好處,有了他在,劉詢幾乎不用怎麼操心國家大事。
但劉詢也深深明白,霍光的死,對於自己,並非一件壞事。當了六七年皇帝,唯有現在,他才終於嘗到了當皇帝的真正的滋味。往日,霍光在的時候,奏章大都都是先經過霍光的手,而送到劉詢的手上時,霍光已經做好了批示,而他所要做的便是拿出皇帝的玉璽,蓋上個印子,很多時候連內容都不用去看。
但好就好在,劉詢自小長於民間,對於權力的渴望不甚強烈,所以心態沒有太多的不平和,若是換做那些宮中長大,慣於發號施令的王子們,恐怕早就血流成河鬧翻天了。
這一切,唯一的解釋是天佑大漢,該當有昭宣盛世。霍光一死,御史大夫魏相見到霍氏一門留下的竟是宵小之輩,不無憂慮地上書提醒劉詢要多加管束,同時推薦車騎將軍張安世為大司馬大將軍。
魏相此人,並非拍馬逢迎之輩,相反,卻是一位鐵骨錚錚的正臣。
魏相,字弱翁,定陶人,他以賢良入士,在策問中得優,被任命為茂陵令。多年之後,外任為河南太守,在河南主政期間,打擊豪強,奸邪,在河南郡深得民心。老丞相田千秋的次子在洛陽任武庫令,懾於魏相的威嚴,竟辭官逃回了長安,並在霍光面前告了魏相一狀。霍光本與田千秋關係好,這次被他蒙蔽了,以為魏相氣量偏狹,遂下書斥責。
魏相深信身正不怕影子歪,並未上書辯駁。他照樣吃得下飯,睡得着覺。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魏相在河南郡得罪的人又到長安告了他一狀,說是魏大人濫用私刑。
霍光聞狀,想起魏相此前根本不把他放眼裏,現在犯了事,自然要好好整治一番。很快,在霍光的命令下,可憐的魏大人被抓到了長安,投進了大獄,等待來日審判。
魏大人入獄的消息馬上傳遍了在長安務工的河南郡人。
他們可知道魏大人是絕對的好官哪,都說好官難求,百姓怎能眼看着好官蒙不白之冤呢?在沒有人組織下,河南郡在京的戍卒,差役等在霍光公幹的路上截住了霍光,為魏相鳴冤,哪怕是多讓他們服勞役一年贖回魏大人也行哪。
霍光只能好言相勸,眾人才散去。他疑惑地回到府中,下面又送上來函谷關吏的急報,報上說函谷關來了上萬河南父老,要來為魏相請願。
霍光只能以魏大人的罪未定回復。不過,魏大人卻沒有被霍光放出獄,霍光的意思就是想讓他吃點苦頭,讓他知道對老大不敬的後果。
魏大人挨到了昭帝大赦,出了獄,重新被任命為茂陵令,後官至揚州刺史。劉詢即位,徵召為大司農,沒幾年便升為御史大夫。
霍光一死,他就上書指出霍氏一門過於囂張。不明就裏的人會以為魏相在泄私憤,乃至於劉詢都有這種考慮。但劉詢也知道,魏相所指卻有其事,但是這個時候,還不是做絕的時候,反而只能給霍氏子孫加官進爵,穩定人心。
至於魏相推薦張安世為大將軍,卻正合他意。劉詢六七年的皇帝也不是白當的,他早已看出,朝廷多年以來不是圍着三公九卿轉的,而是圍着內朝大司馬大將軍轉的。
所以,大司馬大將軍這個職位不會被霍光帶進棺材裏,在這權力交替的時候,它的人選對於朝局穩定十分重要。捋遍朝廷重臣,唯有號稱朝廷老二的車騎將軍張安世有這個實力掌控大局。
任命詔書頒給了張安世,張安世百般推辭,最終只接受了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的頭銜。在任命張安世的同時,劉詢為了穩住霍家子弟,封霍山以奉車都尉領尚書事。
這個決定再一次顯示劉詢的高明。
領尚書事不是什麼高貴的職位,但卻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因為它的職^H小說責是上傳奏疏,吏民奏疏一般有正副兩份,在皇帝閱覽之前都會由尚書先看副本,如果副本有不妥,就會被壓下,待權臣先行批閱或被壓下。
如此看來,領尚書事在很多時候就至關重要了,比如收到彈駭人的奏章,他就能最先聽到風聲,從而作出對策。劉詢任命霍山領尚書事,無非要告訴霍家子弟,你看,朕都把管理言路的職位給你們霍家了,可見對你們的信任。你們還有什麼擔心的呢?
劉詢本是好意,卻不想結果助長了霍氏子弟們的氣焰。
魏相對於劉詢的做法卻是不甚理解,他是打定主意要盯着霍光的這些不肖子孫,如果領尚書事給霍山霸佔着,他彈駭霍氏的奏章怎麼送上去?說不定自己還會受到打擊報復呢?
魏相對此深表憂慮。他找到國丈許廣漢,希望他能替他上一道奏書,目的就是要改變領尚書事可以閱覽副本的舊制。
沒想到,劉詢竟然同意了,而且給魏相一個加官,魏相成了御史大夫給事中,身兼內外兩朝要職。消息一出,霍家人就慌了。
確切地說,是霍光的□□霍夫人慌了,霍夫人火急火燎地把兒子霍禹,孫子霍雲,霍山召來了。
「你們這些個不肖子孫,整天吃喝玩樂,現在魏大夫都任給事中了,你們就不怕他嚼你們的舌頭。」
「娘,我會怕他?」
「是啊,奶奶,就那呆老頭,我們哥幾個捏死他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般。」
「對,娘,不用擔心。」
雖說幾位仁兄不以為意,但他們還是一致認為有必要警告一下魏相,讓他嘴巴放乾淨點。當然,妙計他們是沒有,但是下三濫的手段倒是有。
幾日之後,霍家的家奴就與魏相的家奴鬼使神差地發生了爭道,霍家家奴的確霸氣,竟然衝進了御史府,弄毀了不少家具,還破口大罵不止。
魏相為了儘快平息事態,只能委曲求全地讓自己的下人叩頭了事。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連劉詢都已得知,他雖然替魏相不平,卻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畢竟御史大夫府邸被一群下人搗亂,也不算什麼光彩的事了。而且,劉詢對霍氏也有所顧忌,除了霍禹,霍雲,霍山,霍家的親友們都霸佔着各種關鍵的職位,而且軍隊裏也有他們的子弟,若要懲治他們,只怕要出亂子。
不過,作為朝廷的御史大夫被辱,他這個做皇上的,也不能不主持公道。
他決定在其他方面補償魏大夫。
現任的丞相韋賢曾經數次向他表示自己年紀大了,該退休不幹了,劉詢一直沒有同意,他最近一次告老還鄉的摺子還被壓在他的龍案上。
劉詢這個時候把它翻了出來,仔細想來,韋賢今年八十有一,讓他繼續擔任丞相,的確難為了他。嚴格說來,韋賢不是個能員幹吏,他是個大儒,善於做學問,當初霍光找他接前任丞相蔡義的班,就是希望他不要多事,做個老好人。
韋賢也確實沒辜負霍光的期望,這老頭確實不怎麼惹事,天天之乎者也儼然是個博士,不是個丞相。
劉詢慎重思量後,提起御筆便在韋賢的奏摺上寫上了「可」字,准許韋賢致士,也是從韋賢開始,漢代有了丞相致仕的制度。
韋丞相辭官了,繼任之人自然是魏大夫。御史大夫則由劉詢的恩人丙吉擔任,加之已任多年廷尉的於定國,三公可以說都是劉詢的親信。
如果霍禹等霍氏子弟稍有點頭腦,他就能看出來,朝廷的風向變了,他這個右將軍以後只能是有名無實,毫無實權。
但是,霍禹等人確實沒有這個智商,他們並沒有想到下一步。
他們不但不知收斂,反而變本加厲。
霍光的霍夫人不但過着奢侈的日子,而且明目張胆的與人私通。霍禹,霍山則大勢購買宅院,諾大的宅子竟然可以走馬。霍雲則更目無法紀,不但經常翹班去打獵,而且更絕的是,他叫自己的家奴替自己上朝,成了長安的一大笑話。
你說這不是在開劉詢的玩笑麼?
劉詢自覺臉面都沒法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