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都城三水河堤之上,一男子面向蜿蜒的河水盡頭,負手而立。
男子身形高挑,着一身玄色錦袍,袖邊衣擺隨風而動,扯出勻稱堅實的身形,神采飄逸,單單見其背景,也能猜出他身份的不凡。
錦袍男子已在這河堤之上徘徊了數個時辰,也沒有離開的意思,正要再沿河堤走上一段,卻遠遠望見一道身影匆匆跑來,於是止住了腳步。
所來之人是一素衣男子,他身輕體健,由遠及近,似腳下生風,一眨眼功夫就跑到錦袍男子身前。
素衣男子抱拳躬身,恭敬說道:「少主,明日就是家主一百三十大壽了,我等已準備齊全,到時奉上何種壽禮,就待少主親自挑選了。」
「我知道了。」錦袍男子淡淡回道。
「少主,可還有其它交待?」素衣男子又問道。
素衣男子見自家少主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便向後退了幾步,靜候吩咐。
二人默然而立,片刻之後,素衣男子輕撓耳朵,一臉疑惑,暗自嘀咕道:「這荒郊野外,寒風刺骨,而少主卻頻頻逗留於此,到底要做什麼呢?」
後來實在是耐不住,他便壯起膽子問道:
「少主,小的斗膽一問,這幾****天天來此,對着這死水一般的三水河,一看就是數個時辰,究竟為何?」
錦袍男子轉身看向身旁有些越矩的素衣男子,也不生氣,淡淡回道:「我就看這一河清水,你看它,蜿蜒如龍,緩和靜逸,卻冰冷得很。」
「對,看着就挺冷的。」
「冷,並不是最恐怖的,若哪一日這水成了血水,是何情景?」
「少主,這不可能,我秦國威武,他國哪能攻入我咸陽城?」
「你說的也對,似乎不太可能,是我多想了。」
「公子莫揶揄我了,這世上哪有我想到公子卻想不到的事?」
錦袍男子饒有興致地瞅了眼素衣僕從,莞爾一笑。
「話說回來,若有朝一日,在那無盡的下游,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又是如何的一片景象?」
「少主,小人不懂!」
「不懂沒關係,聽着就行。」
「是,少主!」
「七雄爭霸,紛擾天下,亂世百姓,難求苟安,我秦國歷代君王皆有東出平天下之宏願,故勵精圖治,歷百年之功,才有今日的國勢大盛。大事將成之際,卻出了變數,讓人心中難安,借着新王登基,朝堂之中暗流涌動,不知數年之後,我秦國將是如何一片光景?」
「少主,這與我百里府有何干係呢?」
「你說的倒是可笑,作為秦國三大士族之一,我百里府豈能置之事外?」
「原來少主在擔心這個。」
素衣男子若有所悟,又道:
「少主,墨家巨子說過,不讓你助秦攻取關東六國,若數年後王上東出,我們又該做何選擇?」
錦袍男子聞言,略顯詫異,這僕從還真被自己慣壞了,什麼都敢問。
「又是巨子!巨子管不了那麼多,他若能讓這七國君王親如兄弟,還百姓安居之所,我就回去睡大覺。」
錦袍男子憤憤回道。
「少主,每次談及巨子,你好像都有些不滿?」
「哪有?」
仿若被問到了痛處,錦袍男子終於顯出與他年齡相符的無語之態。
錦袍男子斜眼一瞅身旁僕從,假意深沉一嘆:
「兼愛非攻,又談何容易?呵呵,算了,既要平定亂世,哪有不流血的,盡人事,聽天意吧!」
錦袍男子狡黠一笑,話鋒一轉道:
「對了,明日是祖父一百三十大壽,你挑的壽禮不會令我失望的,對吧?」
「少主莫要擔心,我等定不會令您失望。」素衣男子急忙回道,百里老靈公對少主而言,何其重要,他自是知道的。
「祖父一百三十大壽了,時間過得真是快啊!」錦袍男子似回憶起了什麼,悅心一笑,繼續道,「你先回去,我再走走。」
「是,屬下告退!」素衣男子恭敬退去。
待素衣男子不見了蹤影,錦衣男子轉身繼續前行。
錦袍男子在這河堤一望,又過去了半個時辰。遠遠又見三道人影走了過來,其中一人為一聘婷少女,一身俏麗裝扮極是熟悉,青白束腰長服鬆緊有度,婀娜盡顯,讓心眼中一亮,只因少女身後跟着另外兩男子,很是陌生,略略地煞了風景。
待三人近前來之後,錦袍男子直直盯着少女的如畫眉目,逗趣道:
「落兒,你怎麼知道我在這?怎麼,幾日不見,竟如此想我,跑到這苦寒之地來了?」。
「奇哥哥,你好像不太歡迎落兒了,是不是背着落兒做了什麼不當做的事?」少女玉臉之上閃過一抹狡黠,嫵媚一笑。
似乎從未見過這般韻味的落兒,錦袍男子稍有遲疑,再一搖頭後,便放肆地打量着身前少女,饒有興致地回道:「落兒,訂了親後,你倒多了不少風韻,還真是小尤物哦!」
「奇哥哥,怎麼調戲起落兒來了,我們還未成婚,這便宜可不能讓你白白佔了。」
「咦?落兒,今日怎麼這般嬌羞,連看看都不行,平日裏……」
見身旁多了兩陌生男子,錦袍男子也不道破。
「奇哥哥,你是故意讓我下不了台,是吧?那玉兒可就生氣了!」少女一扭蠻腰,更顯嫵媚。
錦袍男子又一愣,半晌之後才回過神來,一咽口水,諂媚道:「好落兒,不逗你了,莫要生氣,不,待只剩你我二人時你再生氣。」
「哼!奇哥哥,落兒生氣了!」
「落兒,奇哥哥錯了。」
「不行,你得補償。」
「好落兒,如何補償呢?」
「你得與落兒過兩招,而且,你得讓我!」未待錦袍男子回話,「錚」的一聲,絕美少女就拔出手中的柳葉青銅劍,直直刺向錦袍男子。
錦袍男子淡淡一笑,一個幻影移形離了原地,讓少女之劍刺了個空。
「奇哥哥,不允許瞬移,還有,讓我一隻手!」這少女想來也是刁蠻得很。
「落兒,你不就是想贏一次嗎?讓我親一口,就讓你贏。」
傳言中,這奇少靈君與白落兒青梅竹馬,嬉笑慣了,確不為虛,只是,在兩陌生男子面前,倒有些出格了,不過,既已訂了親,這二人還真不在意了。
「啪~」
「噗~」
「錚~」
二人就這般鬥起劍來,錦袍男子將右手負於身後,換成左手出招,看其左手,隱見其上覆蓋着一青藍氣焰,隨風雀躍,他果真做了讓步,以單手硬抗少女的青銅劍刃,再看他那氣定神閒的模樣,想來也不會有什麼疼痛之感。
「落兒,何必呢?」
「不行,今日你不讓我贏,就跟你沒完!」
「落兒,今日你如此反常,定是打着什麼鬼主意,是不是要給我什麼意外驚喜?」
二人的爭鬥,頗有打情罵俏之意。
「落兒,奇哥哥已經盡力了,你今日所用之招數都是新學來的奇招,我招架不住了!」錦袍男子假意敗退。
「落兒,手下留情!」
錦袍男子借着退避過程中的踉蹌,巧妙一轉身,將身後完全敞露在落兒劍前,想來,今日不需再跟落兒糾纏了。
感受着身後的風勁與冷意,錦袍男子依舊不以為然。
「噗~」,感覺到身後的辣痛,錦袍男子陡然一驚,就欲瞬移開去,卻發現周身的空間仿若被定住那般,挪不動半步。
在錦袍男子駭然之際,青銅利劍已從其胸前穿出,看這穿出的位置,這一劍應是捅穿了心臟。
「啊——」
這種辣痛的滋味自是常人難以忍受,但對錦袍男子而已,或許還算不上什麼了,心被刺穿,這股莫名受至愛背叛的錐心之痛才是他承擔不起的。
「為何,是你……失手的,對嗎?」錦袍男子立在原地,艱難地吐出了一句話。
「上!」
卻聽身後少女道出一字,讓錦袍男子徹底地放下最後的疑慮,做殊死一搏。
「噗~」青銅利劍被少女快速拔出,就欲再捅向男子身後。
「陣法?破!」錦袍男子雙手握拳,青藍氣焰從手臂現出,瞬間遍佈周身,強行破開周身被定住的空間,才發現原來陣外還有陣,自己依舊不能瞬移,只能勉強避開半個身位。
利劍再刺來,卻被避開了心臟之處,穿了肚腹。
感受到愈加明顯的乏力感,錦袍男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他知道,今日的他再無力回天,往日種種,隨風而逝,只是這落兒的音容笑貌,卻不自覺地一幕幕閃過,如此田地,還念着置自己於死地的未婚新娘,實在可笑。罷了!即便我是百年一遇的少年天才,即便我只差一步就踏入那九州巔峰的分神之境,依舊無用,連生命都成了浮雲!
「為何?」男子不甘地喊道,興許,在臨死前知道少女的無奈也算一種欣慰。
沒有得到任何的回答,不知是少女沒有半絲憐憫,還是錦袍男子已然失了聰。
「我不甘!」錦袍男子轟然倒地。
「噗通!」若男子尚還有一絲聽力,這便是他在這世上最後聽到的聲響,落水而亡!着實悽慘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