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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掃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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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掃地出門

    土改沒收地主的土地、房產、農具、家具,就連好一點的日用品、衣服、被褥也在沒收之列。有的地方殘酷鬥爭打死打傷很多人。

    記得四八年冬季,一天晚上我們都睡覺了,忽然聽到嘭嘭的敲門聲,開門後進來七八個人,左臂上戴着白袖標,袖標上寫有農會民兵的字樣。他門將大人孩子攆到院子裏,從屋裏揀了幾條舊被子幾件舊衣服扔到院子裏,他們在屋裏翻檢一番後,把所有的房門鎖上,貼上封條,只留下廚房沒封。然後扔下一句話:「你們掃地出門了。」

    大冬天一家人蜷縮在院子一個角落,身上蓋着舊被子,大人們驚慌失措,一夜未眠。孩子們又冷又怕,大氣不敢出。我渾身瑟瑟發抖,睜大眼睛看着天上稀疏的寒星,心裏默默地問星星:「人之初,性本善嗎?怎麼不講講道理呀?前些天喇叭里還宣傳李家德高望重,是大家學習的榜樣,現在犯什麼罪被掃地出門呢?」幼小的心靈里充滿善與惡的疑問。

    熬到天明,母親出門聽說所有劃成地主的家戶都在一夜之間被掃地出門了。過了幾天農會指使我們住到被飛機炸塌一間房子一面院牆的破院裏。農會開始傳喚審訊地主家主事的人。被叫去的人放回時個個被打得遍體鱗傷,一瘸一拐,有的是爬回家的。嫂子勸母親到農村親戚家躲一躲,母親看到被打人的慘狀,心裏着實害怕。

    母親的姥姥家離城裏三十多里地,二舅三舅在貧農協會,幾個舅舅都十分疼愛她,住在那兒保險穩妥。在嫂子催促下,母親拿一個小包袱,哥哥拉着我趁夜色趕往農村,一路上我走一會兒,哥哥背我一會兒。凌晨兩三點的時候離老舅家還有十來里地,母親說:「銘,你現在趕快回家,一路緊趕,天亮時能回到城裏。千萬別讓人注意上了。」哥哥說:「荒郊野外沒有人煙,黑天半夜我不把你們送到村口怎麼能放心呢?」母親說:「天亮時你回不到家,被人發現是要被抓被打的呀!我們慢慢走,天亮時能到村里。」哥哥說:「天這麼黑,我不放心。」母親催促哥哥趕快往回返,哥哥還在遲疑,母親說:「你如果不往回走,我就不往前走了。」哥哥拗不過母親,只得往回趕。當時我七歲,第一次在漆黑的夜裏走這麼長的路,實在又累又怕。看不清路,母親拉着我憑着感覺在土路上磕磕絆絆走着。一路上我豎着耳朵,努力辨別曠野中的聲音。偶爾有風吹草動,心就提到嗓子眼兒一樣。害怕有野獸出沒,害怕突然竄出歹人。求生的本能使我們不顧一切拼命往前趕。

    天蒙蒙亮時我們到了老舅家。老舅對我們很親熱,照顧周到,街坊四鄰也都熱情友善,村里民風淳樸。半個月之後的一天,老舅的兒子到城裏為他媳婦買藥,碰見哥哥攙着嫂子從醫院出來,說嫂子患貧血症,在家突然暈倒兩次,並囑咐他不要告訴我母親。回村後他告訴老舅見到我哥哥的事。被母親聽見了,她想:「兒媳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壓力,擔負着繁重的家務勞動,飯食盡讓孩子和小姑。她不容易呀,她病倒可不行!」於是她不顧老舅的勸阻,要回家。

    吃完晚飯趁着夜幕的掩護,老舅推着木輪小車,車上放着小米、玉米面、南瓜、花生、紅薯、大蒜。我也坐在車上,三十多里地我覺得漫長。四野寂靜,只有木輪車發出吱扭吱扭的聲音和刷刷的腳步聲。一路緊趕慢趕五更天到了城裏家中 。老舅對我母親、哥嫂、姐姐們安慰幾句,連口水也沒喝,怕人看見趕快就返回去了。他送給的糧食、蔬菜、水果,我們都很稀罕,真是雪中送炭,母親讓嫂子臥床休息,她包攬全部家務,姐姐們幫着看孩子。調養一段時間後,嫂子的病慢慢好轉。

    二十七 生死母子

    農會中有人為了多分財物,於是又掀起鬥地主高潮。讓地主分子戴上白紙糊的高帽子排着隊遊街,押着他們,讓他們一邊走一邊敲着手裏的破銅鑼,破臉盆。不時有民兵喊口號:「打倒地主!沒收地主一切財產!分給窮人!」我們家幾代人和睦鄉里,從世代書香到新政權樹立的楷模,倖免被揪去遊街。

    農會想從地主身上榨出錢財,鬥爭越來越殘酷。關帝廟是農會所在地。常常提審富農地主鄉紳,威逼吊打,被打的人有受刑不過的,就胡亂指房上地下藏着什麼什麼。於是民兵到他們家挖地三尺,尋找金銀財寶,掘地的人往往累得呼哧亂喘一身臭汗卻空手而歸,於是屈打成招的人,又遭到更殘忍的吊打。

    有一天晚飯後一個外號叫麻杆的民兵來到我家對哥哥說:「到農會走一趟。」一剎那母親和嫂子的心都懸了起來。我們眼巴巴等了兩個小時不見哥哥回來,母親實在不放心,一溜小跑到關帝廟(農會所在地)。

    關帝廟年久失修,泥塑神像已經斑斑剝剝,廟前不知道曾經是誰家的場院,有一間馬棚,棚子裏有兩個破凳子,一條長凳,牆上掛着鞭子,地上扔着兩根木棒,房樑上吊掛着一個繩索。場院另有一間土房,土房裏燈光昏暗,一張桌子上胡亂地放着吃剩的饅頭、窩頭、紙、筆、壺、幾個碗。

    母親一走進大門就看見哥哥躺在院子裏,她急匆匆撲到他的身邊,看到他的臉痛苦地扭曲着,**着,褲子破了,腿上流着血。一條腿不能動。母親呼喚着哥哥的名字,扶他坐起來。麻杆和另外兩個民兵從屋裏走出來,母親央求他們放哥哥回家。麻杆惡狠狠地說:「交不出內財別想讓放人。」母親說:「家裏我主事,有什麼事問我,我留在這兒,把我兒子放回去。」哥哥一改往日的恭敬,生硬地對母親說:「你知道什麼!少羅嗦,趕快回去。」母親看看坐在地上不能動滿臉痛苦的兒子,她沒有動,要和兒子有難同當

    二十八 慘絕人寰

    麻杆家住在城裏西門口,他父親臨終時把二十多畝地和一進兩套院的房子平分給他和他哥哥。他哥哥勤儉持家,日子過得不錯;麻杆沒人管教,吸大煙,並很快吸毒成癮,還混上一個吸毒的女人,土地房產逐漸賣光。他和那個女人住在別人廢棄的地窖里,他經常半夜出去偷雞摸狗換點煙土,到窖里與那個女人一同吸食。白天吃飯時間便到街坊門前討要。如果不給,他就直挺挺躺在人家大門口耍賴。他瘦得皮包骨頭,個子又高,人送外號「麻杆」。土改前他已經一無所有,絕對的貧農。他哥哥則劃成富農。

    麻杆看着在危難關頭繼母子這樣臨危不懼肝膽與共,他說:「交出你家的內財,就把娘倆都放了。」母親辯解道:「我公公去世早,丈夫也去世,孤兒寡母確實沒有什麼積攢。」麻杆打斷母親的話:「土地房子明擺着,那是浮財。少廢話,不打不出血(血在這兒指錢),吊起來。」

    他們讓母親站在凳子上,樑上掛着一根沾滿血污的繩子,那是不知吊打過多少人的繩子。他們把母親雙手捆起來,然後把凳子一腳踢倒,人忽悠一下懸吊在半空。麻杆拿起鞭子就抽,母親被打得皮開肉綻。他打累了把鞭子遞給一個民兵,在旁邊喊道:「蘸點水使點勁兒。」李家接濟過很多鄉鄰, 那個民兵的父母就得到過我母親的接濟,他不忍心下手,將鞭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一會兒,麻杆叫另一個躲在屋裏的民兵說:「榨出錢財哥們都有份兒,給我打!」那個人猶猶豫豫接過鞭子,看了母親一眼,只見她頭上臉上嘴角上的血順着頭髮梢、面頰、脖子流下來。只有吸的氣沒有呼的氣,奄奄一息。整個人被水洗過一般,汗水和血水滴落在腳下的土地上。這時那人將麻杆拉到近前,麻杆見狀,往我母親身上潑了兩瓢冷水,轉身走了。

    母親沒有喊叫,沒有求饒,沒有回答麻杆一句問話。哥哥在院裏聽到皮鞭的抽打聲,他幾次爬到馬棚前想去保護母親,幾次都被麻杆踢倒。

    麻杆朝着院子喊:「你娘不中了。」哥哥趕快爬到馬棚里,看見母親的腦袋耷拉着。他咬緊牙站起來,想解開弔母親的繩子,幾次沒站穩又摔倒。他掙扎着,跪在母親的腳下,把母親懸在空中的兩隻腳放在自己的兩肩上,使母親的身體不懸空,減輕一點痛苦。這時民兵隊長跟一位民兵進了院子。他們看見馬棚里吊着人,近前一看,原來是哥哥跪着托起母親被吊在房樑上的身體。隊長看到這一幕,被一對繼母子如此大仁大義大愛感動了,親母子也做不到的呀,同時他感到事態嚴重,趕快把母親從繩子上解下來,放在門板上,摸摸胸口還有心跳,摸摸鼻子還有呼吸,讓民兵趕快抬走。

    昏迷中母親感覺自己被人抬着,聽到有人低聲說:「小心點,走慢點」。恍如隔世,仿佛過了很長時間,她又聽到:「到了,輕輕放下,把銘攙進來。」

    母親昏迷七八天才甦醒過來,頭臉腫得很大,身上的皮像被剝了一層。嫂子、姐姐每天給擦洗上藥,每次翻身上藥母親疼得渾身哆嗦,臥床四十天後,母親掙扎着下床,竟然不會走路了。她頑強地扶着牆角扶着床練習了兩個月才重新會走。哥哥被打得大腿骨折,三個多月才離開拐杖。

    二十九 悽厲叫賣

    哥哥因病商店關門,全家十來口人吃什麼?母親思來想去,覺得做各種面食飯菜是她的一技之長,提議賣燒餅,本錢小,賠不了,最不濟賣不出去自己吃。哥哥嫂子也覺得是條路,於是和泥壘爐灶。打出的燒餅由哥哥挎着籃子沿街去賣。他不會吆喝,買得人少。不過鄉鄰看到文質彬彬的銘淪落到這個地步,十分同情憐憫,買他幾個燒餅,算是惠顧。買過燒餅的人說:「味道好分量足。」一一相傳大家知道李家燒餅好吃不貴,顧客越來越多,哥哥還是不會吆喝叫賣,不過大家慢慢認識他了,看到他就知道是賣燒餅的。一籃子燒餅走街串巷一天能賣完。天氣不好時,賣不完只得剩下。靠賣燒餅,一家人暫時能吃飽肚子。為了能掙個零花錢,母親和哥哥嫂子商量,做醬牛肉、茴香豆,搭配燒餅一起賣。母親做的醬牛肉色香味具佳,姥爺特級廚師親授,正宗祖傳。不過憑一個燒餅籃子養活一家十口人仍然艱難。

    大侄子金鎖懂事機靈,八歲的他想為大人分擔憂愁,他提出晚上在我家胡同口擺個小攤,賣燒餅籃子裏白天剩下的東西。大人同意他試試,不過要求他不能影響白天上學。他的貨攤就是一個小凳子上邊放一個條盤,盤子裏有幾塊牛肉,地上有一個盛燒餅的小籃,裏面有十來個燒餅。他拿個小板凳坐在旁邊。坐累了,腳凍麻了,就站起來原地踏步跺腳。他大着膽子叫賣:「燒餅五香牛肉賣咯」。稚嫩的叫賣聲迴蕩在寂靜的大街上,迴蕩在寒冷漆黑的夜空。家人聽了心酸,他渾然不知,還一聲接一聲地吆喝。希望能招來顧客。晚上行人不多,買主也少,有時夜深了,大人叫他回家,如果賣了一兩角錢他興奮不已,如果沒賣到錢,他悻悻然不想回家

    過了一些日子,一天晚上幾個半大小子找茬,把侄子的燒餅牛肉籃子都搶走了。他拿着凳子哭着回家。大人見狀,問明原委,聽了他的訴說,大家氣憤又傷心,敢怒不敢言。大人孩子低着頭走路,低聲下氣說話,小心翼翼做事。不能跟別人說一般多,哪敢找那群孩子要回東西呢?母親一把將侄子摟在懷裏說:「好孫子,你再不去賣燒餅,不用為家裏擔心,把書念好,長本事了,日後不發愁。」

    侄子聽話,有志氣。從五歲上私塾直到小學初中,除完成學校的功課,他還給自己加碼,每天練毛筆字,規定大字、小字必須練習幾篇幾篇。他愛畫畫,常臨摹家裏的舊畫冊。有一次他畫了一幅山水四條屏,落款寫上市、區、街、某某孫,某某子、某某拙作。我看了覺得好笑,他一本正經地說:「不能忘根,不能忘本。」當時他只有十歲,就懂得感恩養育他的這方土地,感恩養育他的父母前輩。

    三十 書畫當柴

    沒有錢買煤,燒飯只好用柴禾。於是,年幼的侄子金鎖、侄女靜到野外撿柴禾。有一次柴禾撿得多了些,他們背不動,只好把柴禾分成幾堆。背一堆柴往前走十來步遠,放下;回過頭去背另外一堆,再放下,一點點往前挪。天黑了,兩個七八歲的孩子感到又餓又渴又累又害怕,汗水順着髒兮兮的小臉往下流。他們終於從空曠無人的荒野走到回家的路上,一位婦女路遇,憐憫地說:「小孩,背不動就少背點回家吧,你娘在家等你們,該有多麼焦急呀!快回去吧。」他們既不捨得扔下一部分,又怕他娘在家掛念着急,兩個孩子抹起眼淚,他們一邊流淚,一邊咬着牙把柴禾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家,真是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

    為了節省買糧食錢,我和侄子侄女有時去挖野菜,用野菜充飢。有一天中午吃過飯,鄰居家的大男孩小亭帶領我們橫穿鐵道到一個很遠的地方挖野菜。我們分別挎着竹籃子,手裏各自拿着一個工具——鐵片兒、竹子片兒,一把破小刀。那個地方有幾間廢棄的房子,雜草中野菜很多。我們看見那麼多野菜,非常高興,蹲下就忙不迭地挖起來。我剜了半籃子野菜時,右手上磨出三個血泡。侄子的左手被小刀劃破了,血從沾滿泥土的手上滲出來。這時我們卻看不見小亭的蹤影。我們扯起嗓子喊起來,沒有回音,於是走到破房子找,他在裏面玩,跟我們捉迷藏,不肯出來。我們想儘量多地挖一些,裝滿籃子,拿回家多吃幾天,讓大人少發點兒愁。於是我們不顧手痛,繼續在地里剜。太陽快要落山了,小亭又攀上破房頂,在上面又唱又跳。我們的籃子裝滿了,喊他回家,他不肯,央求他帶我們回去。他卻說;「我剜那麼點兒野菜,我不能回家,你們剜的菜給我一些,把我的籃子裝滿,我就帶你們回家。」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思索片刻,我說;「他偷懶貪玩不幹活,讓我們給他菜,裝滿他的籃子,他回家肯定撒謊,家長還以為是他自己幹得活呢。不給!」我們說;「你貪玩,不給你,我們比你年齡小,手也破了。」他說:「不給我菜,你們自己走吧。」我們三個人商量,我說:「咱不怕他嚇唬、刁難,自己回家。」金鎖說:「這是鐵路西邊,咱們家在鐵路東邊,向東走就對。」我們不再理會他,挎着籃子向東走去。我們走到鐵路邊,看着風馳電掣般飛奔的火車,有些害怕。,在路邊猶豫不定。侄女說:「看看遠處沒有火車,咱們三個人拉緊手一塊跑。」我們三個十來歲的孩子多年前就生死相依。

    過了鐵路我們一路打聽,天黑時走到家門口。遠遠看見母親靠在胡同口的牆邊張望。母親看見我們挎着滿籃子的野菜既欣慰又心疼。洗手時母親看到金鎖手上有傷,趕忙給他清洗傷口上藥包紮。我手上的血泡也破了,母親沒有留意。我們給她講了回家的經過,她誇我們:「有志氣,以後遇到困難要動腦筋,靠誰不如靠自己。以後不要再橫穿鐵路。」

    夏天我和侄子侄女三個人結伴到街上揀西瓜皮,回家洗乾淨用鹽醃成鹹菜。有一次中午嫂子把西瓜皮切成條用油炒了炒,大家吃得很香。剛吃完飯,有一位鄰居來串門,聽到有人來,嫂子慌忙把炒過西瓜皮的鐵鍋藏到被子下面。鄰居聊一會兒走了。她將炒菜鍋從被子下拿出來,被子上沾了一片鍋底黑。我們不解地問她:「把鍋藏起來幹什麼?」她說:「那鍋上有油光,怕人家說咱吃炒菜,是有錢吧?」嫂子實在被斗得嚇破了膽。

    家裏有很多線裝古書,嫂子做飯點火時就拿一本,一張張撕下來當燒火做飯的點火引子。兩三年下來,堆了半間房子的書,一本本進了灶膛。有一次,嫂子燒火做飯時,我看到在灶台旁邊扔着一本書,藍色封皮上有三個黑字《石頭記》(紅樓夢)。手抄本,字比較大。我順手翻了幾頁,覺得挺有意思,便收了起來。我下學有時間就看,生字很多,也就懂個大概意思。我想看個明白,於是找來字典一邊看《石頭記》,一邊查字典。那時我九歲,第一次讀文學巨著,收益匪淺。這部書被幸運地保存下來。

    家裏還有一些字畫,夏天中午大人休息,字畫就是我們的玩具。我們都喜歡花鳥畫,花鳥像真的一樣,把畫兒鋪在地上,看夠了就收起來。有時拿一卷是山水畫,畫中還有白鬍子老頭,拄拐杖的老者,我們就不喜歡,於是把畫軸拆下來當長矛,畫紙(布)當盾牌披在身上,幾個人玩打仗。就這樣不少字畫毀於無知的孩童之手。

    家裏有一隻木頭箱子,裏面放着十幾個大小不等、質地不同、樣式各異的墨盒。大的直徑二十多厘米,小的只有六七厘米。有褐色、紫紅色石頭的,有紅銅、黃銅的。我們上學時都挑自己喜歡的使用,也送給要好的同學。箱子裏還有用過和沒有用過的一些毛筆。大的筆頭兒像刷子,小的筆桿比筷子還細。我們小孩子寫大小楷練毛筆字塗鴉,沒幾年就用得差不多了。僅存的一些書籍、字畫,**時被當成「四舊」燒了,抄了。

    解放初期我們覺得糧食是寶貝,能吃飽肚子就好。什麼古董、文物、書畫都沒啥用場。不過我家有一副中堂畫,掛了很多年,至今記得。那是一副山水畫,兩旁是對聯。上聯:「心裏無鈎難掛事」,下聯:「胸中有尺可量人」。聽說是爺爺手書,大概是醒示後輩如何處世為人。


    我們家老宅子門前有一座青石牌坊,是清末一個 皇帝欽定建成,伯父是殿試進士。上面雕刻祥雲,下面是獸墩。門前還有一根旗杆,專供過往官員敬拜。 有一年一位赴京上任的官員住在我家,夜間上廁所,突發心梗,被發現時已經氣絕身亡。這個事件驚動官府,驚動京城,經法醫驗屍,老爺爺幾次被叫到官衙查問,官府向保甲鄉紳鄰里了解,確實我家世代書香,老實本分,排除嫌疑,有驚無險,生活才又復平靜.

    解放後旗杆不知去向,青石牌坊被推倒路邊。五零年左右的一天,我跟着一群孩子看熱鬧,婦女主任家正在挖根基蓋房,看到石牌坊幾個人被攔腰砸斷,抬放到她家刨好的地槽里,當房根基啦。街坊紛紛議論:「婦女主任算啥?霸道!絕後了吧。」那時沒有兒女被人笑話。現在她家的房子已經翻蓋成小樓,不知石牌坊還在底下安恙呼?

    三十一 香消隕滅

    母親有病養傷期間,三姐經常來看望,不過來去匆匆,人也日漸消瘦。母親病好一些,不放心,就讓我去她婆婆家看看,她家離我家不遠。一次我去了,看見三姐和她妯娌一起推碾子碾米,一頭毛驢在旁邊悠閒地吃草,又一次我去的時候,看見姐姐正在磨麵,毛驢在前面拉,她在後面推,她婆婆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蹺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兒。我看了很氣憤,大聲對她婆婆說:「婦女解放了,翻身了,你還把我姐當牛馬使喚?」她說:「怕把牲口累壞了。」我說:「牲口比人還重要?」「你小孩子不懂。蓮,你妹妹來了,你回屋歇會兒吧。」回到姐姐屋裏,我說:「別怕你婆婆。新社會虐待媳婦就該鬥爭她。」姐姐以讚賞的目光看着我,摸摸我的頭,嘆息一聲。我明白了姐姐是個受氣的小媳婦。回家後我把這些事告訴母親,母親黯然神傷。不過她還是誇獎了我;「你敢為姐姐說話,是個大膽的孩子。」這也是我最早的維權意識。

    四姐綿十八歲,也到了婚嫁的年齡。新的婚姻法剛頒佈,婚姻自由,母親鼓勵姐姐自由戀愛,可是她性格內向,膽怯,不愛說話。母親托熟人幫忙,一位熟人間接認識一位賣布匹的陳姓小伙子。他人長得標緻,家在縣裏,父母亡故。我母親哥嫂反覆商量,覺得男方沒有父母,家庭關係不複雜,不會受婆婆的氣,條件有利有弊,就答應讓兩個年輕人見見面。陳看到四姐文靜老實。四姐看到陳能說會道,瀟灑帥氣,只是有點貧嘴。

    陳滿意四姐,追着介紹人要求到我家看望,母親徵求四姐的意見,她也說不出什麼。於是介紹人陪着,陳帶着禮物登門。後來陳送給四姐幾塊布料,可是母親心裏不塌實,她覺得,陳擺個流動的賣布攤子,經常在外,又沒父母管教,靠得住嗎?四姐的性格像她的名字一樣綿軟,婚後她會受欺負嗎?於是母親找一個親戚做伴,扭動着一雙小腳,步行幾十里到陳的老家打聽。了解到他是獨子,父母早亡,幾年前就到城裏去了,別的情況人家都不了解。母親一去一回用了兩天時間,腳上磨起泡,人也累得像散了架,一動不動地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才緩過勁兒來。後來陳在飯店請介紹人和我哥哥等人吃飯,就算訂親了。

    這樁婚事四姐拿不定主意,母親還在猶疑。男方特別積極主動,介紹人一再撮合,最後就算定了。選擇吉日登記結婚。四姐結婚時我家很困難,買不起嫁妝,母親愁得屋裏屋外轉悠,借錢?借錢容易,還錢難。夜裏,她突然想起姥爺有幾件瓷器,或許可以變賣。

    一大清早,母親匆匆忙忙跑到姥姥家商量,想把姥爺的彩瓷八仙過海八尊神像賣一尊。姥姥勉強同意,母親用布包了一層又一層,偷偷跑到古玩店,老闆一看是清代瓷器,價錢給的不菲。母親喜不自禁,很快給四姐買了綢緞被褥、幾套新衣。婚禮那天四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男方雇兩輛人力車,新郎把四姐接走了。

    新婚燕爾陳對綿熱情禮貌。新鮮兩個月後,陳的惡習逐漸暴露。他油嘴滑舌,吹牛撒謊,識字不多,喝酒吸煙。賣布匹賺了錢,就大吃大喝賭錢;賠了錢回家找茬打罵老婆。起初四姐也反抗,但反抗的結果招來更惡毒的辱罵,更兇狠的毒打,她只好逆來順受。四姐回娘家總是滿面愁容。母親問她,她回答:「沒事。」有一天她又被打得滿臉傷,實在忍受不了,沒辦法跑回娘家。母親在給姐姐臉上塗藥水的時候,看到她頭上一個個血疙瘩,掀開衣服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新傷連着舊傷。母親的眼淚簌簌落下,一把摟住四姐說;「孩子,你怎麼忍受的呀!」四姐放聲大哭,訴說了陳虐待她,打罵她的一樁樁一件件惡行。母親說:「不回去。就在娘家住。」過了一些日子陳來我家賠禮道歉,要求四姐回去,她不答應,母親也斷然拒絕。陳蔫蔫地走了。姐在娘家住了一個多月,陳來了四五趟,央求母親勸四姐跟他回去,並保證再不會打罵她。母親勸姐再給陳一次改過的機會,並叮囑:「他若再動手你馬上回來。」過了十來天,姐哭着回來對娘說,陳又賭輸了錢,抱着陪送她的一條綢緞被子去抵押賭債。她拽着被子,死也不放。陳氣急敗壞,將被子撕得一條一條的,又把姐劈頭蓋臉打一頓。姐泣不成聲地說:「不跟他過了。」母親說:「跟他散。人被打成這樣,人要緊,離婚不丟人。」母親——一個封建婚姻的奴隸,為女兒,,她豁出去了。她衝破封建思想的羈絆,為女兒撐腰。不久四姐離婚,逃出火坑。

    三姐婆家離我家很近,有時我在街上玩,不知不覺就跑到她家。有一次去看三姐,她躺在床上,臉色不好,時而咳嗽,我要走的時候,她從抽屜拿出一個手絹,手絹裏面包着二個杏兒,她悄悄塞到我口袋,小聲說:「回家再吃,別讓婆婆看見,是林偷偷給我買的。」回家我報告了母親,她當即去看望三姐,買了水果,烙幾個燒餅.。

    母親看見三姐滿臉病容,身體孱弱,發着低燒,偶爾咳嗽,痰裏帶血絲,屋裏昏暗凌亂。母親坐在三姐身邊,拉着她的手問這問那,姐回答:「醫生看過,每天吃藥。婆婆看我實在幹不了活,也不使喚我了。林本想在家裏照顧我,公公卻催促他到店裏上班。」

    三姐的眼淚順着眼角滴落在枕頭上。母女有說不完的話,母親勸說;「回咱家休養一段時間吧,在婆家太抑鬱。」她婉言謝絕,她知道娘家人口多,生活艱難,不忍心給娘家增加負擔。天黑了,母女依依惜別。

    後來隔三差五母親、哥哥、嫂子輪流去看望,三姐的病情不見好轉,後來竟高燒不退,醫治無效,肺結核奪去她年輕的生命。

    三姐走了,母親好像丟了魂,整日懵懵懂懂。

    四姐經常哭哭啼啼,婚姻失敗,又失親人,傷心至極。細心的嫂子提醒母親,說四姐的身體有問題,並勸慰道:「你也不能這樣傷心不已,你的情緒影響全家。」母親仔細觀察四姐,她兩頰緋紅,早晨乾咳,倦怠無力。四姐,同二姐、三姐的病症相似。母親心裏害怕,很快就帶四姐去看醫生。診斷是肺癆,給開了一些中藥。連服數日病情不見好轉。母親打聽到一位西醫,又帶四姐去看病。醫生說從外國進口一種叫鏈黴素的針劑效果很好,只是價格昂貴。且要打幾個療程。母親回家跟哥哥嫂子商量,大家一籌莫展,沒錢呀,剛強的從不輕易求人的母親為女兒治病四處告借貸。厚道的親戚朋友熟人,賣糧食湊錢借給母親。

    母親帶着四姐,懷裏揣着用布包得嚴嚴實實的一些錢去看西醫。醫生給四姐看過病,母親把錢一分不剩全給了醫生,醫生說;「錢只夠買五支藥,還缺三角錢。」醫生出於同情,免了三角錢,給了五針,,叮囑每天打一針。打了五針,四姐的低燒退了,咳嗽輕了。沒錢買針劑,依舊買便宜的中藥斷斷續續吃,而病情時輕時重。

    家裏養着一頭豬,原來打算年底賣一些,再留下一些,一家人過年解解饞。可是四姐的病只有西藥療效顯著,那藥貴呀,哪兒去弄錢?於是母親與哥嫂盤算,年底把豬宰了,留下半個豬頭一副下水,其餘的賣成錢給四姐買鏈黴素治病。

    可惜四姐沒能等到年底,突發高燒,幾天後病逝。母親捶胸頓足拍着她的棺材:「你怎麼沒等一等啊,娘沒能救你呀。」母親流着淚一遍又一遍地後悔自責。其實解放前和剛解放時肺結核俗稱肺癆,就是不治之症。母親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都是二十剛出頭死於肺結核。母親多少心血,多少辛勞,多少期盼都化為烏有,她的心碎了。

    三十二 階級烙印

    從土改到八十年代初,幾十年間人們被家庭出身影響着,從小學生到耄耋老人無一例外。動輒填表格,其中必有家庭出身一欄。什麼出生登記表,升學、入學登記表,招工、工作簡歷表,各種運動調查表,等等。僅從出身一欄,便把人分成好壞兩類,紅與黑。各部門頭頭們只需一看你填的表格,就知道你身上的「階級烙印」,對你的態度馬上分明:對出身「好」的重視;對出身「不好」的歧視。

    填表時出身不好的大多坐在角落裏,他們頭不敢抬,如坐針氈,芒刺在背。把表格工工整整填寫完畢,然後低頭用眼角的餘光窺視左右,乘無人注意時,把表悄悄放到頭頭的辦公桌上,塞到其他人表格的中間,惟恐被人看見。惟恐被更多的人歧視。

    「出身不好」將他們釘在恥辱柱上。所謂「不好」並非祖上無德,也非本人作惡,他們中大部分辛苦經營,勤儉持家,攢下一份殷實家業,因而被入「另冊」。

    六十年代初考大學不看成績看出身,高中畢業填報高考志願,志願表後附一張政審表,出身成分,父母親屬工作,有無歷史問題。家庭成分高或家庭成員有歷史問題一類院校一律不得錄取,不管成績考的多好,只能上部分二類和三類院校)。「階級烙印」幾代人的精神枷鎖,不敢說不敢動,學習再努力工作再積極,都是白瞎。正像一幅對聯寫的「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就不行不行也行。」

    三十三 婆婆親娘

    嫂子是個多產母親。三十多歲,五個孩子。母親常說:「生孩子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可得小心伺候。」嫂子坐月子期間,母親對她限制很多:不許用冷水,不許用扇子,不許下地。嫂子閒不住,想在床上做點針頭線腦的小活,母親數落道:「月子用眼多,以後眼就不好。一年到頭沒有閒,月子裏什麼活也不許干。你就給我乖乖地休息。」母親伺候得很周到。嫂子坐月子沒有落下毛病,她生了七個孩子,母親伺候了七個月子。

    一家人為吃飽肚子發愁。母親想到做些小孩的衣服鞋帽到集市上賣,掙點錢補貼家用。小孩的衣帽用料少,投資小,主要是功夫和手藝。母親做老虎頭造型的小孩帽子,好看又實用。我曾經跟母親一塊兒去趕會趕集。到集市找個熱鬧的地方,解開包裹,把包裹布鋪在地上,擺上鞋帽衣服就算是小攤位,人守着小攤席地而坐。

    第一次擺攤,眼巴巴看着過往行人,無人問津。等到中午有一個人討價還價買走一頂帽子。母親買一張油餅,分成兩半,一半遞給我,另一半她原封包好,留着回家給長孫金鎖。母親餓着肚子,我吃了個半飽。等到下午又賣了一雙鞋,我們收攤走十多里路回家。到家母親悄悄把大孫子拉到一邊,遞給他那半塊油餅,母親看着孫子香甜地吃完油餅,喜歡地摸摸他的頭。

    我認為母親封建思想重男輕女,她把孫子看得比我金貴。母親並不認可,她另有一番道理:「婆媳關係很敏感,處理好了,親同母女,處理不好,行同陌路,甚至爭爭吵吵。你是娘的親生,不會計較。媳婦、孫子、孫女跟我隔了一層,我要加倍關愛他們,嫂子有時也偏愛你,一家人父慈子孝,婆媳和睦,窮也溫暖。」

    嫂子的寡母常住我們家,老太太早年被綁匪綁票急瞎眼,行動不便,我母親沒有半點嫌棄,經常熱情地攙扶幫助,親切地拉家常,母親為人厚道周全,老太太沒有感到寄人籬下,反覺得多了一位知己。

    市里新建一個雞蛋製品加工廠,招聘打雞蛋的女工。母親報名參加了工作。工廠三班倒,計件工資。母親在第一車間上班,車間裏整齊地擺着一排排長條桌案,一排排長條凳子。工人們坐在長凳上,面前長條桌案上有兩種不同顏色的盆子,一個盛蛋清,一個盛蛋黃,旁邊放一小筐雞蛋。工人用右手磕開雞蛋,左手迅速伸開,讓蛋清從指頭縫隙流到手下的盆中,蛋黃被麻利地甩進旁邊另一個盆子裏。為了多幹活多掙錢,母親每天第一個來到車間,下班時最後一個收工。母親幹活動腦筋肯吃苦,工作不長時間她就摸索到一套規律,找到竅門,她活幹得又快又好,錢掙得比別人也多。領了工資母親總惦着買塊布,給孫子孫女做件衣服,給嫂子一點兒零花錢。她自己不捨得花,剩下的錢攢起來,過年過節時給家裏買一袋白面。母親被評為操作能手,加入工會,成為正式工人。要不是一場病,她說不定會成為當地最早的勞動模範呢。

    三十四 識字打工

    五十年代初一些街道辦起掃盲班,旨在給沒機會上學的年輕人補習文化,摘掉文盲的帽子。母親積極報名參加。班上大多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母親四十多歲,學習的積極性比年輕人還高,從不缺課,不遲到,放學時學員們急着回家,她往往留下來向老師請教不懂不會的問題,學習非常刻苦。如果上班和上學時間衝突缺課,她一定想辦法把功課補上。母親習字本、造句本、作文本、算草本一應俱全,都是買白紙自己裁剪整齊,用白線裝訂的。她精心做了一個有三夾層的書包,把書、本、鉛筆文具分別放在每層里。只要有空她就寫,就練。很快她在班上成了最優秀的學生,當然也是最老的學生。她克服種種困難,一年後摘掉了文盲帽子,能看一般的書報,實現了她多年渴求知識文化的願望。

    母親剛毅頑強的性格,鍥而不捨的精神感動過很多年輕人。記得有一次,晚飯後下起雷陣雨,電閃雷鳴,大雨瓢潑。上學的時間到了,我們勸她暴雨過後再去,她不聽,頭上頂着一塊雨布,背着書包,打着手電筒向風雨中走去。老師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站在教室里,看看空蕩蕩的教室,再看看窗外黑洞洞的天空,大雨如注,心想:「今晚不會有人來上學了。」

    當母親被大雨淋得渾身透濕,雨水順着衣服滴答着走進教室時,老師被這個老學員感動了。馬上開講。這堂課雖然只有一位學員,老師講課依然一絲不苟,準點上課,按時下課。那次小老師還把老學生送回家。

    第二天母親發起了高燒,重感冒一個月,繼而引發心臟病,又臥床一個多月。嫂子伺候在床前。母親的病漸漸好起來,但是從此患上心臟病,不能從事正常工作。工廠給結算了工資,母親從此結束了工人生涯,只有一張工會會員證保留了多年,留作紀念

    三十五 雪中送衣

    五姐十六歲考入紗廠,是細紗車間擋車工。一個班工作八個小時,手腳不停地在紗錠前轉來轉去,相當於走八十里路。姐姐工作繁重,母親儘量讓她吃好穿暖。一年冬天連着下了幾天大雪,氣溫驟降。母親給姐姐做一件棉大衣,讓我趁中午不上課的時間給她送去。母親不知道紗廠具體位置,只告訴我出家門向北走,見到大路向東拐,一直向東大約五六里地。我抱着包袱走出家門。地上皚皚白雪,足有一尺厚,背陰的地方看不見路,向陽的地方雪已經開始融化,道路泥濘。路上行人稀少。我一路打聽,小心地踏着泥濘前行。不一會兒,鞋裏灌滿了泥水。走着走着棉褲也濕了半截,腳凍麻了,渾身凍得直打哆嗦。北風呼呼地刮着,像刀子拉在臉上一樣。我咬牙堅持前行。好不容易又遇到一位行人,向他打聽路,他說:「繼續向前走,路兩邊就沒有建築物了。再向前走,看到幾幢樓房就是紗廠。」他還關心地問我:「幾歲了?」「十一歲。」「抱的什麼?」「給姐姐送的棉大衣。」「我幫你穿上,把棉大衣向上挽一挽用手按着不會弄髒的。穿在身上暖和也省得抱着。看你凍成這樣,見到姐姐你就凍僵了。」「不。」我想:「母親帶病做這件大衣不容易,姐姐上班很累掙錢養家,對家庭作貢獻。我上學,我不重要。這件棉衣我一定完好地送到姐姐手裏。」我本能地挪動雙腳繼續前行。到紗廠門口,門衛不讓進,我跟他講我家離廠子好幾里地,一路打聽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他看見我凍得臉色發紫,說話上下牙打架,嘴打哆嗦。他檢查一下包袱就放我進去了。聽到他在我身後說:「這小孩,抱着棉衣不知道穿上。」我心裏說:「你別當我是小傻子。你知道孔融讓梨的故事嗎?我怎麼捨得穿姐姐嶄新的棉大衣呢。」

    我邁動失去知覺的雙腳繼續前行。到了宿舍樓我挨門打聽,終於到了姐姐住的集體宿舍,可是她沒在。熱心的工友一會兒就把她找來了。姐姐看見我一副快凍僵的樣子,眼圈一下就紅了。她急忙端來一盆溫水給我擦洗,讓我脫掉棉褲把腿伸到被窩裏。給我吃了點東西,喝點熱水。待我的腿腳暖和些,下午上學的時間已經過了,我心想「遲到總比曠課好。」我必須趕快回去,姐姐再三囑咐路上要小心。



二十六 掃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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