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請君入夢。

    三年前，荒土。

    「你好，我來報名參加那個……第一屆荒土仙法交流大會。」

    「專業組還是業餘組？」

    「能否介紹一下？」

    「說出你的門派名字，我聽說過就是專業組，沒聽過就是業餘組。」

    「哦，我叫南牧秋，業餘組。」

    天晴日暖，春風和煦。

    這是南牧秋與趙興的第一次碰面。

    趙興的臉很方，身材……也很方，五官大的出奇，眉毛濃的可怕。

    南牧秋則像是一個遊學的書生，稚氣未脫模樣俊秀，那時的他因為身材修長而顯得有些瘦弱。

    彼時，南牧秋年十六，身後背負着一柄用布條包裹着的長劍。而趙興已經是二十八歲的高齡，手中正把玩着一支尚未着墨的毛筆。

    二人皆曾於將死之時，重獲新生。

    「哪個門派的？主修什麼？」

    「主修的是蘊……幻術，無門無派。」

    「孕幻術？針對女修士的幻術嗎？」

    「呃……方才仙長許是幻聽了，我主修幻術，最普通的那種。」

    「為什麼來參賽？」

    「在下五日未食，偶然到此，無力再行。」

    「行吧，交一下報名費，一千兩銀子，要是有荒令的話也可以刷荒令。」

    「吾，五日未食……」

    「你們家鄉沒有推廣普通話嗎？」

    「路上聽人說過些，知之甚少，還請仙長見諒……」

    「沒關係，在這裏待上幾天就會了。對了，交一下報名費啊？」

    「這位仙長……我……我身無分文……五天沒吃飯了……怕是交不上了……」

    「交不上報名費還磨蹭什麼？趕緊滾開！」南牧秋的身後站滿了前來報名的修士，其中自然不乏耳聰眼明之人，此時見他寒酸至此，一人不由大聲呵斥道。

    不待南牧秋有所反應，趙興倒是先一步站起，抬眼向隊伍中看去，只見說話之人身材魁梧，肌肉猙獰如山間老樹盤根錯節。

    趙興打量了他一番後，開口問道:「你是哪個門派的？主修什麼？」

    那人雖然人高馬大，卻是聰慧機敏之人，此時見着趙興那矮小粗壯的身材，不僅沒有嘲笑反而還躬身行禮，語氣恭維地道:「稟報仙長，小人是一名力修，師從大力門，此次前來……」

    「力修？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就算讓你拿了第一，日後四界大比武的時候，誰敢讓你上場？大荒本來就被其他三界當成是蠻夷之地，你這個樣子要是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大荒百業待興，修士都要兼作苦力！咱們大荒，那是人間四界的起源！我們要展示的，是大荒的仙道底蘊，是大荒修仙界的良好精神面貌！全場一切事務都由我負責，他該不該滾也是我說了算，我還沒說什麼呢，你喊個什麼勁？你行你怎麼不飛升呢？！」

    趙興突如其來的一頓臭罵，成功地將對方激怒，此時那名魁梧力修竟當着眾人的面走出隊伍，步步逼近趙興。

    望着遠處漸漸向他走來的那個青筋畢露，雙眼血紅的壯碩漢子，趙興心中亦有怒火中燒。

    好不容易重生一回，要是隨隨便便就被一個跑龍套的威脅了，那今生與前世又有什麼不同？越想越氣，趙興索性擼起了袖子，迎了上去。

    大戰一觸即發，庭院中許多排隊等候的修士都睜大了眼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胖子一個護衛都不帶，還敢這麼囂張？」

    「就是，力修雖然後繼乏力，但剛剛入門的時候可是很強的！」

    「哼，說是什麼仙法交流會，報名時還要分成兩組，分明是瞧不起我們這些小門派的修士！」

    …………

    那名力修前行幾步，握着拳，咬着牙道：「你最好快些給我道歉，我敬你是六大門派的人，道過歉後，我自行退出就是了。這些年六大門派拿着大荒當中最多的資源，養了不少你這樣的廢物，老子早就見怪不怪了。我沒有什麼功法秘籍，更沒有什麼靈藥仙丹，能有今天的實力，是我日夜錘鍊得來的，你這種只會耍嘴皮子的廢物，憑什麼詆毀我？憑什麼瞧不起我們大家？！」

    趙興倒是沒想到他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此時趙興面前的修士們也不再排隊，而是漸漸圍了上來，大有同仇敵愾之意。

    趙興眯着眼，饒有興趣地笑道：「總聽人說力修大多意志堅定，終日沉迷修煉，縱使不能長生，戰鬥力也不會遜色旁人太多。只是沒想到大荒之中還有你這樣專門磨鍊嘴皮子的力修，真是稀奇。剛剛叫他滾開，也是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吧？我詢問你時，你言語恭敬，是在暗示我你是能屈能伸之人。此刻你又義正言辭籠絡人心，若我真是廢物，你大可饒我一命，留下個好名聲，若我不是廢物，也多半不會在大會舉辦之際要你性命。」

    說到這，趙興頓了頓，冷笑道：「只是你哪來的自信呢？你憑什麼斷定大荒之內成千上萬的三流門派之中，就沒有人也如你一般深藏不露，韜光養晦呢？」

    此話一出，眾人瞬間就已經明白過來，畢竟不論修煉什麼功法，都是需要一定智力的，只是有些人仍然難以相信一個力修竟然會有如此心機。

    「怕便說你怕了，編些故事唬誰呢？你要是不道歉，我就是豁了性命，也不能叫培養我的師門受辱！」那力修面色微變，滿臉激憤地說道。

    「師門？什麼師門？大力門？荒土之中的大能修士為門派起名，向來是不取巧便取極。巨靈，極樂皆是如此。這個什麼大力門，要不是你編出來的，那就是你的宗門祖師也是個廢物，起個名字都要低人一頭。你以為是縣城裏開武館呢？」趙興語氣無比鄙夷，抱着膀子嘲諷道。

    趙興的一番話成功地將眾人的目光聚集在那名力修的身上，他們開始認真地回想自己所知的門派名字，越想越覺得趙興的話有道理。

    那力修眉眼之間生出一絲陰霾，下意識地側過頭用餘光看向眾人，心下已覺不妙。

    「巨靈稱霸大荒已有萬年之久，我等修道之人若不飛升，縱是神通廣大亦只有幾百年的壽命，你又有什麼資格討論巨靈之名的由來？我們這些人雖然不如你們金貴，也由不得你這般欺辱！規矩是你們訂的，我既然來參賽，要凡間的銀子，要仙家的荒令，要法寶要丹藥，我都會傾盡所能地執行，但既然他拿不出，讓他滾又如何？你可是覺得我們這些人出身低賤，所以浪費些許時間也無傷大雅？」正當那名力修無力為繼之時，一名與南牧秋同樣作書生打扮的修士站了出來，一番話又將眾人說得慷慨激昂，群情激奮。

    見到此人打扮，趙興已猜到此事的來龍去脈，只是沒想到不論前世還是今生，愚昧仍是群眾最容易被觸發的屬性之一。這次的仙法交流大會，正是由趙興提出，意在建立制度，選拔人才，他自然也有些更深層的想法，但尚不足與外人道之。來報名業餘組的人大多目的明確，在打扮上就已經下過了功夫，像南牧秋這樣的「素人」可謂是少之又少。

    荒土之中如今有六個頂尖門派，分別是巨靈門、旗剎盟、安土山、承善院、琳琅閣和龍絞宗六派。

    六大派雖然聲名遠揚，但內里的修行方式和修煉方法其實很少外傳，所以在旁人眼中最能代表六大門派特色的，就只有各個門派行走於四界當中的入世弟子們。這一代的巨靈弟子大多以力證道，而這一代的承善弟子，則多以智謀見長。想通此處，這二人所求便已昭然若揭了。

    此時趙興凝視着那名書生模樣的修士，臉上的笑意越發濃厚，眼神當中流露出的欣賞之色也越來越真摯。

    感受到了這份真摯的書生眼神隱晦地掃了一眼呆呆站在趙興身後的南牧秋，心下得意萬分。他早已打聽到了消息，六大派會於所謂的業餘組當中分別挑選一人作為門中的核心弟子之一，大力培養，用以籠絡人心。如今在他看來，這承善院的名額，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見時機已經成熟，那書生一絲不苟地施了一禮，不卑不亢地對趙興說道：「晚輩方才太過激動，自知失言，還望前輩見諒。」

    趙興眼中的欣賞之色不減，點頭微笑道：「很好，這次大會就是需要像你們這樣有衝勁的年輕人。」說到這，趙興抬起手指分別指向走出隊伍的二人，接着道：「你們兩個，被淘汰了。」

    二人興奮的神色還沒來得及消退，就愣在了原地。

    眾人所處的廣場上並無護衛，僅有幾個雜役，此刻趙興叫來了其中一人，小聲吩咐了一番之後，那人便向廣場外匆匆跑去。目送那名雜役離去後，趙興轉過身對南牧秋戲謔地說道：「你不是五天沒吃飯了嗎？把他們兩個放倒，我給你飯吃。」

    南牧秋一愣，隨即小聲道：「這位仙長，小人是幻修……」

    「是不是真的身無分文？」

    「呃……是。」

    「餓不餓？」

    「餓！」

    「好了，請開始你的表演。」

    趙興說完走遠了一些，真的開始「袖手旁觀」，眾人聞言也四下散開，留出大片空地供三人打鬥。

    「壯漢」與「書生」相視一笑，基情……信心滿滿，二人動作已經擺好，一副你先請的架勢。

    大戰一觸即發，眾人翹首以待。

    南牧秋抬頭看向前方，看着他們目光中的鄙夷和笑容中的譏諷，心中無悲無喜。

    本是一臉倦容的南牧秋閉上眼，再睜眼時面色已是冷漠至極。

    「請君，入夢。」

    南牧秋背後的長劍離鞘三分，淡漠疏離的聲音與強光一同出現。

    場間眾人只覺一陣心悸，隨後眼前光明盡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