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野人

    神州風雨多，千古奈若何？

    大炎顯明元年初夏，群雄割據互起兵戈的百年亂世，以進入了尾聲。

    南嶺山脈，密林起伏，林中百獸橫行，鳥雀呼晴。草木逢春，入夏已是枝繁葉茂，仿佛也預示着這個嶄新的王朝，正在步入繁盛……

    山林深處，一名獵人帶着一名少年謹慎前行，在這個鮮有人跡的地方，他們要時刻留心着四周的一切。

    少年緊跟在獵人身後，踩着獵人的腳印，儘量不發出更多的聲響。

    但地上的腐葉被踩碎時，依然有避免不了的細微響動。

    咔嚓~

    一根枯枝被少年踩斷，發出的脆響，在這危機四伏的密林中，顯得十分的突兀。

    「專心點，跟緊我……」獵人四顧回頭，見少年仰頭望着天空，責怪的話便啞然而止，也跟着向上看去。

    頭頂上，只有茂密的枝葉，陽光透過枝葉之間的縫隙灑落下來，星星點點的，讓人不經要眯起雙眼。

    獵人還擔心因光照眼花，仔細辨認了一下，確定沒有毒蛇盤在樹枝上後，才道:「你看什麼呢？」

    「有神仙。」

    「胡說八道。」

    「真的。」少年認真的說:「剛才有神仙飛過去，我看得清清楚楚。」

    獵人又仰頭往天上看了看，透過枝葉的縫隙，碧空萬里如洗，連一朵雲彩都瞧不見，又哪有什麼神仙？

    「走了，你娘還等着我們的好消息呢。」獵戶搖了搖頭，但願這也能算得上是個吉兆。

    「嗯。」

    少年認真點頭，緊了緊手上的獵叉，跟着獵戶繼續前行。

    又往前行了一段，獵戶止步，側耳傾聽着前方的動靜，而後輕輕撥開藏身的灌木，眯眼往他佈置的陷阱周圍看去。

    「看來還真是老天保佑。」見四周沒有什麼危險，獵戶鬆了口氣，「聽動靜，應該是逮着頭黑瞎子。」

    「那就有錢給娘買藥了。」少年大喜過望，趕緊將獵叉遞過去。

    「噓~」獵戶接過獵叉，「你注意周圍動靜，留心點。」

    「知道了，爹。」少年臉上洋溢着笑容，逮着頭黑瞎子，不光娘親的藥錢有了着落，還能有很多富餘，甚至還能狠狠地吃上幾天肉食，這可不是老天保佑麼？

    嗯，剛才飛過去的神仙，肯定就是祥瑞的徵兆。

    獵戶拎着獵叉從灌木後面繞了出來，經驗越是豐富，他越是不敢放鬆警惕。

    畢竟打獵是為了生存，而不是為了找刺激。

    不過等他走到陷阱邊緣，看見被困在陷阱中的黑熊後，內心的歡悅還是讓他看漏了一點細節。

    陷阱中，被困的黑熊也發現了獵戶，它直立起來，前足趴在被它抓得縱橫交錯的陷阱壁上，露出了胸口月牙型的白毛。

    「吼~」

    威懾性的吼叫，帶着腥臭的口氣，就連屏住呼吸都無法阻隔。

    不過獵戶並未遲疑，看準時機一叉下去，獵叉不偏不倚的，命中了黑熊的眼眶。

    啵~

    眼球被獵叉刺破，透入眶內許長。

    黑熊吃痛怒吼，掙扎着擺脫了獵叉，但臉上卻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撕裂傷口，鮮血泊泊流淌，很快就把它胸前的月牙白印，給染成了紅色。

    獵戶收回獵叉，雙手因剛才黑熊的掙扎還有些發麻，但他沒時間去緩和，而是蓄力尋找着下一次機會。

    本想儘可能讓熊皮完整賣個好價，現在是不可能了。

    血腥味很快就會引來附近的野獸，必須速戰速決。

    獵戶舉起獵叉不斷落下，雖然刺破的熊皮價值銳減，但黑熊的嚎叫，也能起到一些威懾作用，讓他有更多時間去熊膽。

    「爹，爹！」

    「何事？」又一叉下去，正中黑熊頸窩，獵戶用力擰動獵叉，使傷口撕裂得更大後，才出聲詢問。

    「熊！」樹叉上，少年指着獵戶身後驚呼。

    「吼~」

    憤怒的熊吼，讓獵戶猛然轉身，正好看見一條鮮活的大魚，從熊口中滑落下來，掉在地上後，還不甘的跳動了兩下。

    「細娃子！」獵戶只覺後背冰涼，急忙豎起獵叉與熊對峙。

    「爹。」

    「走！快走！」

    「爹，我……」

    「走！回去叫人！」

    「哦！」

    少年猛然有了方向，三兩下從樹叉上跳下來，扭頭向着村子的方向狂奔而去。

    黑熊咆哮着，想要去追趕少年，卻被獵戶哇哇怪叫的聲音吸引了注意。

    獵戶見黑熊關注到自己後，也就停下呼喝，端着獵叉給自己壯膽的同時，也慢慢挪動步子，讓黑熊儘可能背對少年離去的方向。

    細娃子，爹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回去後，好好照顧你娘。

    ……

    「呼哧~呼哧~」

    細娃子狂奔着，密林里橫生的枝節，劃破了他的衣褲，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的傷痕。

    這些他毫不在意，他只想儘快回村，叫人幫忙。

    他不想沒有娘，也不想沒有爹，爹和娘，一個都不想失去。

    臉上火辣辣的痛楚，讓他狂奔的腳步又加快了三分，但體力很快就難以為繼，不得不放慢速度。

    心臟好像要炸開，喉嚨里仿佛裝着個破爛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鐵鏽的氣味。

    「趕路，一定要注意呼吸。」

    耳旁驟然響起阿爹的教誨，細娃子鼻頭髮酸，視線也隨之有些模糊。

    拭去並未奪眶而出的淚水，恢復口呼鼻吸的方式，保持住最快的前進步伐。

    他堅信，阿爹一定能堅持到他帶人過來，一定！

    但就在這時，前方半人高的草叢裏，突然探出一顆狼頭，似乎被血腥味刺激，狼眼中透出幽幽的綠光。

    細娃子拔出後腰的斧頭嚴陣以待，心裏默默祈禱着:獨狼，千萬是頭獨狼。

    沙沙~沙沙~

    草叢裏，又鑽出來兩頭餓狼，看着細娃子齜牙咧嘴的，涎液順着狼嘴滴滴答答的滴在地上。

    「該死！」

    細娃子暗罵一聲，碰見獨狼還可以拼一拼，碰見群狼可就獨木難支了。

    看草叢裏的動靜，只怕還有餓狼已經向兩邊包抄，一旦讓它們形成包圍……既然前無去路，乾脆引狼回去搏一搏！

    情急之下，細娃子也只能想到這個富貴險中求的辦法。

    於是他恐嚇似大喊一聲，驚住了三匹餓狼後，扭頭又向着黑熊那邊狂奔而去。

    三匹餓狼反應過來，低吼一聲緊追上去。

    而這時，草叢又被一顆狼頭擠開，一匹更加壯碩的狼王走了出來。

    在狼王背上，騎着一名看起來十二三歲，頭頂亂發，身無片縷，單憑滿身縱橫交錯的傷疤，就能令人生畏的野人少年。

    野人少年看着跑遠的細娃子，歪頭露出疑惑的神色。

    「嗷嗚~」

    隨着一聲從野人少年嘴裏傳出來的狼嚎，群狼隨之齊動。

    ……

    陷阱這邊，與黑熊對峙的獵人狼狽不堪。

    雖然憑藉着豐富的經驗，好幾次險象環生，但他始終不敢真出手傷到黑熊，不然黑熊一旦發狂，那生存的機會就更加渺茫。

    被熊爪撕裂的地方，布條隨着獵人的挪動而輕微晃動，鮮血侵濕了布料，緊繃的神經讓獵人身心俱疲。

    不過還好，黑熊多次進攻未果後，兩者又恢復了最開始的對峙局面。

    獵人把握機會向後退卻，儘量不去刺激黑熊的野性。

    但這種默契的對峙，卻又被此起彼伏的狼嚎打破。

    來自身後的狼嚎，讓黑熊躁動不安，腹背受敵的既視感，使它的咆哮聲，帶着急切的驅趕意味。

    這應是獵人離開的最好機會，但他沒有退走，而是擔心的望着傳來狼嚎的方向。

    這個方向，也是細娃子離開的方向。

    牽掛細娃子的安危，獵人不退反進，雖然仍保持着一定的弧線，但這樣的舉動，依然將黑熊的不安，轉化成了新的攻擊。

    黑熊怒吼一聲，撲向獵人。

    面對揮來的熊掌，野獸特有的騷味，帶着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獵人也大喊一聲，挺起獵叉迎了上去。

    噗嗤~

    隨着一聲暢快的輕響，獵叉刺入黑熊身體的同時，獵人也被一掌拍飛。

    啪！

    獵叉難堪重負，應聲斷成兩節。獵人倒飛出去，肩頭鮮血噴灑，露出三深一淺四道血槽。

    黑熊負傷發狂，甩掉插入身體的獵叉後，撲向還在地上翻滾的獵人。

    傷痛，使它簡單的大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拍死獵人，把獵人拍成肉泥！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黑熊撲倒近前，獵人已經要閉目等死的時候，一柄旋轉的利斧破空而來，重重的砸在黑熊頭上。

    「爹！」

    細娃子回來了，救父心切的他，全讓忘記了追在他身後的群狼，奮力擲出斧頭。

    只是可惜，斧頭砸在黑熊頭上時，並不是開刃那一邊。

    黑熊晃了晃腦袋，扭頭衝着細娃子那邊咆哮起來。

    獵人也撐開雙眼，看向細娃子那邊時，卻見細娃子已經被三匹餓狼包圍。

    嗡~

    自己被黑熊按着，兒子被餓狼圍着，獵人好像跌入了深淵，不斷向下墜落，耳旁響着名為絕望的風鳴。

    不甘的掙扎，好像懸崖上纖細的蔓藤，雖然明知道一扯就斷，但墜崖的人，還是會拼命去抓扯。

    壓在胸口的熊掌承載着黑熊的重量，把胸骨壓得咯咯作響，包裹在胸骨中心臟也遭受擠壓，每一次跳動都越發的艱難。

    獵人屏住呼吸，伸手去摸索掉在附近的斧頭，注意力在黑熊和細娃子之間重複往返。

    圍着細娃子的三匹狼還未進攻，這是唯一還能讓獵人保持理智的希望，但這種命懸一線的希望，也讓他無法冷靜。

    在哪裏？到底在哪裏？

    摸索斧頭的手在顫抖着，他急啊。

    終於，熟悉的觸感，讓他慌亂的內心得到了些許的平靜。

    利器在握，獵戶猛然暴起，用最大的力氣，將斧頭劈在了黑熊的腦袋上面。

    「吼！！！」

    趁着黑熊仰頭痛呼的機會，獵戶趕緊滾向旁邊，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包圍着細娃子的三匹狼，從始至終都面對着黑熊，露出猙獰的獠牙低聲威嚇。

    狼所表現出來的姿態，還可以理解是在追捕獵物時發現了競爭對手。

    可黑熊呢？區區三匹狼，怎麼能讓受傷狂暴的它，突然變得謹慎？

    但現在意識到這些問題為時已晚，二次受創的黑熊失去了僅存的理智，被血浸染的眼中，透着不死不休的凶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