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夢一場

    仙山之頂，眾仙之台，長生殿。

    高大的白玉廊柱，散發縹緲夢幻的氣息，高聳直插入雲霄。霧靄層層中，金色牌匾上長生二字仿佛被術法禁止了，乍看如鐵鈎銀劃，觸人心頭，細看卻捉摸不定，描繪不出一筆一划。

    在這高大威嚴之地，一名身着素色紗衣的女子，如巨大剪影下的小小微塵，柔弱單薄的站立殿前台階下。她神情落寞，鬢角髮絲拂過蒼白面容，皓腕下垂，輕嘆一聲，

    「三百年，猶如大夢一場！最後還是塵歸塵，土歸土！」

    「修仙之路，好比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可恨我壽元將近，才知道光陰可貴，竟容不得一絲絲懈怠。」

    「可話說回來，就算我刻苦努力，抓緊一切機會修煉，天生根骨不如人，資質不如人，氣運更是普普通通，沒靠山、沒法寶，也沒甚靈寵靈丹，又奈何？」

    「這條路，竟不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而是與天爭，與地斗，在數千年中的數以億萬人之間，爭得天道無情下那一絲長生機會。」

    「早知這條路崎嶇坎坷，註定得意少、失意多，我又何苦為了註定一場空的夢，離鄉背井，忍受孤單寂寞這些年？」

    女子喃喃自語，留戀的看了一眼「長生殿」，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了。

    她要放棄修仙了。

    快三百年了，卡在築基期，始終不能更進一步，凝聚金丹。眼看着壽元耗盡，瀕臨死亡，才發現自己有多思念家鄉，想念人世凡塵的簡單美好。

    「白姐姐，你真的決定了？不如再等兩個月！兩個月後，就是登仙台廣選，咱們雖然比不得那些驚才絕艷的天才之輩，可爭一爭大會的彩頭，還是有機會啊。」

    「是啊，白姐姐，你就等一等！我和眾姐妹們說好了，這次姐妹齊心，先幫白姐姐奪得一枚『凝元丹』！『凝元丹』有幫助凝結金丹的功效，說不定白姐姐就能成功延長了壽元呢？」

    「哎，姐妹們……謝謝你們的好意。可我資質平平，怕是沒有這份機遇了。登仙台百年一次廣選，姐妹們各有機緣，就不要浪費了。至於我，早已接受命運的安排。」

    「白聘婷，我看錯了你！修行之路本就千難萬難，遇到點挫折就放棄，也配妄想登仙大道？」

    「是啊，白姐姐，不要放棄，興許這一次就成功了？」

    素衣女子嘴角儘是苦澀，「幾位妹妹的好意我心領了。可……實不相瞞，我服用過凝元丹……三顆。」

    此話一出，那些捨不得她的小姐妹，齊齊啞口。三顆凝元丹，都不能突破金丹，資質竟差到這個地步了？這麼差，那當年是怎麼築基的？該不會當初也是丹藥堆上去的？

    誰也不會僅有的壽命開玩笑，活一天就少一天，耽誤不得。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眾女再不捨得，也只能放白聘婷下山去了。

    辭別時，長生殿殿主沒有親來，不過派了侍婢綠萼紅蕊送上臨別之禮，並准乘仙舟返鄉。這仙舟長約三丈，呈棗核型，速度飛快，一日飛行可達三千里。

    三日後的正午，掐指一算，已在萬里之外。

    二婢忖度差不多了，她們在殿主面前苦求了半天，可不是真的送白聘婷返鄉，「呔」一聲露出真面：

    「交出你的儲物戒指，饒你一命！」

    「識相點，不然姑奶奶認得你，姑奶奶的劍不認得！」

    綠萼紅蕊一個持劍，一個舉着峨眉刺，左右呼應，對準了白聘婷的命門。

    白聘婷嘆息一聲，「果然如此！」

    修仙之路，大為不易。且不說自身修煉的層層難關，更有無數的人心叵測。比如綠萼，看她兇狠的眼神，誰能相信，百年前引她上修仙之路的人，就是白聘婷呢？

    紅蕊更別說了，白聘婷至少順手搭救過三次。

    可二人，說翻臉就翻臉了。哪有什麼恩不恩的，只要有利可圖，親娘老子照殺不誤。這，就是絕大多數修行者的三觀，沒有是非道德，只有強者為王。

    白聘婷，不，姜瑩早就看透了。

    是的，她本名不叫白聘婷，而是地球一普通平凡的女孩。無意中穿到一本未完結的小說中，成了神秘女配——所謂「神秘」，就是背景特殊，家族內竟有傳承的修仙之法。

    姜瑩本來不相信的，幾本墊桌角的破書而已，能讓人飛天遁地，修煉成仙？湊齊了材料，照着書中的秘法試驗幾回，竟然成功了！她以為自己撿了寶，開心的不得了。

    不過她穿越的書中世界沒什麼靈氣了，要不，哪需要耗費力氣佈置傳送陣，傳送到紫宸界？可惜，她步步為營，為修行籌謀，三百年過去……還是一場空！

    來不及多思什麼，綠萼紅蕊雙雙撲來，下手極狠。姜瑩立刻跳下飛舟，素色的衣衫凌冽在風中抖動，神奇的化解了下降速度。她回頭看了一眼追兵，一面露出驚恐憤恨的表情，一面速度飛快的朝着自己傳送陣飛去。

    是的，有「回家」的念頭後，她早就趁外出機會佈置了一個傳送陣，位置麼，巧不巧，就在附近。

    大概是想殺人奪寶的，和逃之夭夭的，都有點共同點——不能讓外人知道，才選了這麼個距離長生殿遙遠，很難查探的地址。

    踏進傳送陣內，姜瑩內心安定下來，回眸一看二婢殺氣騰騰的，冷哼一聲，心道這是你們自己找死！

    手指在空中點點，即刻啟動陣法！身形一閃，整個人沒入陣法之中。綠萼紅蕊緊跟而上，一個高呼，「白聘婷，你逃不掉的！」另一個則罵「今日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二婢膽大包天，也是貪心作祟，急哄哄的衝進來，卻不知傳送陣一旦激發就無法逆轉了。足下的空間仿佛和世界割裂了，她們毫無準備，瞬間掉入一個沒有色彩，沒有聲音，空間扭轉的隧洞。

    身體一會兒拉長，一回縮短，骨骼崩碎，皮膚開裂，紅蕊受不了的哀嚎了一聲，身上的衣物，包括她自己，點點化開，顆粒狀的消散了。

    綠萼看得目眥欲裂，心中大恨，只有一個念頭：過了這一關，她一定要讓白聘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不知多久，隧洞到了盡頭，眼前光明再現。綠萼死死咬着牙，惡念在她心頭滋生，手中聚集了全身的靈力，必要一擊即中！

    一道閃電，先一步劈中了她的寶劍，連帶着，穿過她的身體。雷電之中包含着靈力，可這靈力太過霸道，難以梳理，在人身上肆虐遊走，不但無益，反而會毀損經脈。

    七七四十九道之後，綠萼從天空墜落，目光呆滯，口中吐出內臟的碎塊。她丹田之中隱約成型的金丹，也崩碎了，最後一絲靈氣護住心脈，才沒有立刻就死。

    她眼睜睜看着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姜瑩，慢悠悠的落在地上，收拾好了避雷衣，脫下避雷鞋，又將髮髻上戴的桃木簪摘下，一派輕鬆自如。

    「你……別得意，我、紅蕊、死了，殿主、不會放過你的！」

    「呵呵，果然如此！」姜瑩搖頭嘆了一句，「殿主沒有害我之心，是你們二人動了貪念，私下商量害我性命。」

    「才不是，就是、殿主下令的。」

    「那怎麼不賜你們幾樣防身攻擊的寶物？你的『銀霜劍』，還有紅蕊的峨眉刺，別人不知道，可殿主不會不知道，這些是我煉製的啊。」

    「什麼？你……」綠萼又吐了幾口黑血，「你、不是、廢物嗎！」

    三顆凝元丹都沒晉升金丹期的廢物，在長生殿呆了三百年毫無出息，成了笑柄待不下去了，才讓人下決心的動手的啊！

    姜瑩心知肚明，可別人怎麼看她，早就無所謂了。略一沉吟，她笑了起來，「說來，我反而要感謝你們恩將仇報。長生殿上，有我精血點燃的魂燈。你們是殿主的貼身侍婢，肯定暗中動過手腳了。不然前腳送我出門，後腳我的魂燈就滅了，不是讓人生疑？」

    「也不用毀損，只要將我的名字和其他人的調換，數十年後，再找機會滅了燈……如此便沒人知道你們做過什麼了。呵呵，你二人的貪念，倒方便了我！我正憂慮殿主神通廣大，用精血追索我的下落，查到地球來。現在徹底放心了。」

    說完，姜瑩迅速出手，毀了獨一無二的傳送陣。

    紫宸界的傳送陣還在，可再也沒機會「順藤摸瓜」了！

    深深吸了一口充滿家鄉的氣息，誒，濃濃的都是柏油馬路的氣味，真是熟悉又陌生。姜瑩開心的展開雙臂，啪噠，豆大的雨滴掉下來。

    下雨了。

    也是，剛剛那陣猛烈的閃電，要是不下雨才奇怪咧！

    姜瑩無需躲雨，但也不希望雨滴靠近她身體一厘米，就自動自動彈開的樣子，被人發現。找了個大樹下，佈置了一個結界。

    是時候整理下，她從紫宸界帶了什麼東西回來了。

    回家計劃想了五六年，計劃漫長，物資陸陸續續的準備着。儲物手鐲，左右手各三個。儲物戒指，十根手指頭戴滿了。儲物項鍊，脖子上掛了六條。

    有一個詞語可以形容：暴發戶！

    形象不大美好，但裏面的東西是美好的。

    儲物戒指里，存放的是食用之物。比如仙家瓜果菜蔬，靈谷、仙茶、仙釀靈泉，靈獸肉、血和皮毛。為什麼要放十個戒指里？一來戒指的空間不大，再者這些東西不能混放，容易變質。

    左右手的儲物手鐲，裝了日常使用的物品。多半來自殿主的賞賜，和眾多姐妹的禮物。左邊的三個，裝着仙家出產的綾羅綢緞，各種衣物，鞋子，包包。右邊的則是玩物，如靈獸骨製成的扇子，各種靈禽毛製成的筆，各大仙山靈礦挖出來的硯台，各色器皿、釵環、胭脂，寒玉床碧玉櫃，以及玉質桌椅板凳、棋盤棋子……

    分開來看，都不算什麼要緊的東西，但數量可觀，加起來價值就不菲了。原本姜瑩就是準備遇到打劫的歹人打不過，就把戒指手鐲送上，因為這些東西有，很好。沒了，也不會損毀她的根本。

    儲物項鍊里，放的是各種符紙，少量靈石靈丹。靈石靈丹是保命的，至於符紙，什麼護身符、驅邪符、去病符、往生符、紅鸞符，以及一次性的飛劍符、青光符、光明符……都是她在俗世凡間能用得上的。畢竟她晉升無望，體內的靈力越用越少，能用符紙解決計劃，就不用消耗自身，減少壽元了。

    這些明面上的，算不得什麼寶物。真正算得上姜瑩「不虛此行」的東西，都藏在她肚臍上的一顆綴珠里。

    這綴珠是無意中和一隻蚌妖交換來的，單論儲物空間，僅僅三平米算不上多大。但綴珠內部，自帶永固的冷凍效果，保鮮效果一流，表面卻半點一樣也看不出來！

    「殿主啊殿主，我在長生殿打工三百年，不說功勞，也有苦勞吧。可我辭工了，你連面也不露，只送了一疊符紙打發，叫人輕視我。」

    「估計綠萼紅蕊什麼念頭，你知道，但不在意。她們得手了，還省了你的事。說來說去，還不是覺得我晉升無望，是無用之人麼！你可還記得，我幫你完成了長生殿的防護大陣草圖，幫你煉製了數百件中品法器？」

    「也好，我暗中截下的東西，就算是我這些年為你操勞的酬勞。咱們兩不相欠！」

    姜瑩喜滋滋的收好項鍊手鐲戒指。抬頭，暴雨已經停了。不那麼藍的天空，露出太陽的一角，陽光照射下來，這氣溫，是夏日啊！

    那邊，被劈成焦炭的綠萼，死死瞪着姜瑩，不甘的斷了最後一口氣。她沒有流多少血，可畢竟是即將金丹的高手，頭髮、指甲、骨骼，都是靈氣沖刷過的，雨水一淋，周邊的草木受不了太過的滋養，紛紛發黃、枯萎。

    姜瑩淡淡的注視着，沒有干擾。她怕碰觸到綠萼，被人用占卜查到，乾脆用土淺淺一層埋了，稍微遮掩下。回望一眼四周，心滿意足的拍拍手。

    終於可以安心了。

    大夢三百年啊，還以為自己到了修行界，就是仙人了，超脫凡俗，擺脫生老病死，沒想到修仙路也有盡頭的。不是所有人，都像小說里的主角，最終成功的到達頂點。

    可惜，醒悟的太晚了。

    雖然如願以償的回到故土，但三百年過去，親朋好友骨頭都化成灰吧？

    姜瑩仰起頭，沐浴在金燦燦的陽光，每根頭髮絲都在閃閃發光。側面望去，剪影秀麗美好卻又孤獨哀傷。

    從今天起，又要開始一個人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