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各自的正義

    大約在一百二十六年前，剛滿三十的安培晉明做了一項歷代陰陽師都無法完成的偉業，那就是消滅東瀛所有妖魔。

    一時之間，飽受妖魔侵害的人們大肆歌頌他的功德，連各國大名都將他奉為上賓。

    安培晉明沒有自滿，他消滅妖魔不是為功績，只是想讓百姓活得更安穩。

    然而，妖魔消失，人們依舊受到戰爭的侵害，他為蒼生着想，特意遊走各國大名府上，勸說他們以和為貴。

    礙於他在民間的聲望，各國大名同意休戰，在動盪不斷的亂世，迎來短暫和平的三年時光。

    人禍沒有，天災來襲，停戰的第三年，東瀛大旱，莊稼枯死，安培晉明帶領一群學生，奔走各地，想要找出解救之法。

    同年，有一位名叫陰九郎的男人遊走各國，勸說大名除去陰陽師。

    「早就不滿我在民間聲望的大名們被那個男人的口舌說動，將大旱的原因全部推給陰陽師。」

    安培晉明說着，乾枯的手陡然握緊，鬚髮皆顫，歲月並沒有讓心中的怒火消退，「愚昧的人寧願相信那些無所作為的大名，也不願意相信為他們四處奔走的陰陽師，我們被抓進大牢，飽受拷問，鞭打，凌辱！」

    紗織默然。

    亞列克斯蔚藍的眼眸浮現出一層陰霾，「所以你就對人類做出那種事情嗎？」

    那種事情？柳璃側頭，這位似乎掌握着她不清楚的情報。

    「不，當時我仍然做着異想天開的美夢，相信只要付出努力，人們終會理解我們。可我錯了，人們對陰陽師的努力，給出的態度是理所當然，仿佛給土地施水，建造房屋，開通河道，這一切都是陰陽師該做的分內之事，沒有任何感恩心態。」

    安培晉明深深喘口氣，乾枯的手揉了揉人中，抑制着想要流出的淚水，「許多陰陽師因靈力透支而死，我的學生，妻子，都是其中一員。」

    「即使是這樣，在漫長的六十六年黑暗生涯，我們仍未從和人類共處的美夢醒來。直到那一天，大名之中最為強大的黑炭大名對江戶大名宣戰，戰爭爆發，畏懼黑炭的江戶大名聽從陰九郎的建議，將陰陽師放在前陣，讓我們用陰陽術抵擋敵人的刀劍，本軍繞過我們，向敵軍右翼發起進攻。」

    聽到這裏，紗織手猛地一捶桌，怒道：「那個陰九郎太壞了。」

    「呵呵，」安培晉明被這番天真的話語逗樂，隨即眼眸哀傷道：「戰爭是江戶大名獲勝，我們陰陽師死了許多，也有許多陰陽師受傷，就在當晚，讓我醒悟的事情發生了。」

    夜幕漆黑，火把如點點繁星，渺小而又頑強地散發光輝，照亮密集的軍營。

    歡聲笑語順着夜風飄過來，整個軍營都散發出高興的氣息。

    沒有人會不高興，他們剛戰勝這片土地最為強大的黑炭大名，獲得賞金和食物，足夠讓他們狂歡一場。

    唯獨在軍營的西角，痛苦的哀嚎聲不停地迴蕩在草棚，不知名的小蟲在稻草上爬，受傷的陰陽師蜷縮在草里，從傷口傳來的疼痛讓他們忍不住喊出來。

    九十六的安培晉明巡視一圈草棚，身上髒兮兮的長袍有兩個月沒洗，灰濛濛的，已經徹底看不出本來顏色。

    草棚里的哀嚎聽起來是那麼刺耳，他一顆心宛如刀絞，大步走向草棚外的士兵，強壓怒氣道：「士兵大人，軍醫還沒有過來嗎？」

    士兵不停瞭望着歡笑聲傳來的方向，又聽到他的質問，頓時大怒起來，冷笑道：「軍醫能抽空過來，已經是你們的榮幸，什麼時候來，你們就別管那麼多。」

    「他早點來，就不會有陰陽師送命了，」安培晉明忍不住頂嘴。

    事關學生的安危，他無法息事寧人。

    士兵眼一瞪，不屑道：「陰陽師死多少，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我們不都是人嘛，性命，」他話還沒有說完，已經被士兵的冷笑打斷。

    「你們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一群低賤的陰陽師，也配稱呼為人？垃圾，滾！」士兵一口痰吐出，吐在老人的臉上。

    老人呆立，夜風傳來的歡笑聲是那麼清晰，和耳邊的哀嚎聲迴蕩，白日慘烈的一幕衝擊在眼前，世界仿佛分割成兩半。

    他心想。

    垃圾？到底是誰垃圾？不管百姓死活，只為滿足自身欲望的大名，和盲目聽從那樣大名的愚昧百姓。

    我是不是犯了一個重大的錯誤？陰陽師真是為服務人們的存在嗎？

    這個世界……錯了，不，錯的是我，任由這群垃圾管理國家，並努力想要取得他們和解的我錯了。

    愚昧種族必須由更理性，智慧的種族統治，那樣才能保證愚昧種族不會犯錯。

    比起那些大名，我們陰陽師，才更適合統治人類。

    「對，沒錯，安培晉明，你終於領悟到這一點了，想要力量嗎？」黑暗之中，一人手提着玻璃瓶，漫步而出。

    「那個人是誰？」柳璃眼眸一厲，迅速提出自己的疑問。

    安培晉明搖了搖頭，道：「我不清楚，那人自稱為炎，御靈柱的製造方法，就是他教給我。」

    「一個來歷不明的傢伙說得話，你居然相信？」柳璃眉頭一挑，不太相信這個回答。

    「那個時候，我已經走投無路，就算出現在面前的道路是妖魔鋪成，我也只有走下去。」

    安培晉明頓了頓，又道：「我明白炎不懷好意，可他的計劃再邪惡，都已經沒有用處，他患上不治的疾病暴斃，整整有五十年了。」

    柳璃抿了抿嘴，道：「你還沒說御靈柱到底是什麼？」

    「一個超大型的轉換器，主要抽取底下兩百萬人的生命力，其次是全東瀛人類的生命力，轉化成取之不盡的靈力。」

    震驚的事實從老人嘴裏說出，那平平淡淡的語氣表示出，他一點都不覺得任何罪惡。

    柳璃呼吸一頓，瞳孔頓縮，心裏升起一種非常微妙的感覺。

    明明性格截然相反，她居然將面前老人的身影和祖師重疊起來。

    「！！」柳璃猛地起身，厚實的盔甲覆蓋全身，漆黑的大劍直指老人脖頸，「立馬停止你狂妄的行為，安培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