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是喊您去涼亭麼?怎生跑到演武場來了?」熟悉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她回頭一看,正撞見老人慈祥的笑容。
「我不識路。」她默默低頭。
「是老朽記性不大好,這便領着姑娘去吧。」老人咳嗽一聲,帶着她在那彎彎延延的走廊里又走了一遭。
直到聽到一片喧鬧的嬉笑聲,她愕然抬起頭來。
那些原本離開的小姐,竟然都在這寬敞的涼亭里,分散了坐着,面上笑吟吟地你一句我一句聊天。
當聽到動靜,她們抬頭看到老人和她,面上都是露出一陣錯愕來。
「她怎麼過來了?」「這個老頭子怎麼把她帶到這裏來了?」「她在這裏我就真的不想待了,再換個地方吧。」「……」「……」
到了這時,她再笨也知道了這些貴族千金離開的原因。
她們嫌棄她不是正兒八經的嫡出小姐,於是一起想了法子在她面前刻意說蘭陵王壞話,然後刻意離開。
其實是為了避開她這尊晦氣佛吧。
她的眼睫毛抖了抖,默默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這次選妃,不是只有嫡出的小姐才能來麼?她算什麼?」不知是誰嗤笑了一聲。
她抬眼看看她們,眼底有一抹不知所措的慌亂:「爹爹將我的名寫入了嫡系一脈的族譜,說我也是嫡出的小姐。」
那輕輕的呢喃啊,飄到了別人家的耳朵里,卻只將它當做最最無能為力的辯解。
「諸位小姐,我家王爺請爾等在此恭候片刻,王爺稍後便來。」老人見她們還要出口諷刺她,便作揖一拜,不卑不亢道。
千金們看到老人氣度不凡,心裏想着他大概是這府上的管家,便都住了嘴,各自小聲聊着天,將她當成了一個空氣人。
她就那般站着,坐也不是,離開也不是,面上帶着微微的尷尬。
「姑娘這邊坐。」老人好心給她指了指一個位子。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便坐了過去。
老人看着她坐下,忽而勾唇一笑,轉身離開。
不多時,一聲高喊驚住了在堂的所有人——
「王爺到!」
一眾千金們俱是驚愕,匆匆整理妝容後齊齊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起了大禮:「臣女見過王爺,王爺金安!」
她也跟着跪下磕頭行禮。
透過縫隙,她能隱隱約約看到,有一襲白衫從自己的面前過去。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淺淺的清香。不同於皇族專用的龍涎香,她覺得這種香很獨特,很好聞。
「免。」一道覆滿磁性,顯得甚是低沉悅耳的聲音響了起來。
眾千金聽得心頭一陣酥軟,齊齊應了聲規矩地站起來,各自坐到位上。待到坐穩了身子,才悄悄抬頭看過去。
她也跟着一起看過去。
只那一眼,她便忍不住錯愕了。
原來爹爹說的,都是真的。
傳聞蘭陵王俊美無比,容貌比女子還要傾城。
眼前這個男子,一襲月牙雲錦白袍,三千青絲用一根玉簪輕輕綰住,十分隨意地落在肩膀兩側。他的五官很好看,就像雲中皓月一樣,深邃而不深沉。尤其是那一雙眼睛,似乎像是三月的桃花一樣。
他的氣質也很獨特,如風如雲,如珠如玉。溫潤的同時,卻又將桀驁不羈這種灑脫描繪在了眉宇之間。眉宇似乎有着女人的溫柔,可乍一看過去卻儘是男子的陽剛。
此時此刻,他就這麼斜靠在胡椅之上,眼裏含着笑,笑如三月桃花傾世綻放。
只這麼一個動作,就奪走了陽光也要羨慕的光華。這個一顰一動,足夠讓天下變色的男子,可是他們大齊的驕傲,那赫赫有名的戰神蘭陵王高長恭呢。
大概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也莫過如此了吧。她回過神之後,如此想。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他很熟悉。
似乎在哪裏見過。
「諸位姑娘遠道而來,想必都是辛勞無比了。不如今兒便作罷,明兒再開始選妃罷。」高長恭目光掃了一圈,在她身上頓了頓,然後收回視線,低頭撥弄起順手拿起來的一個茶盞。
眾千金點頭如搗蒜,立刻應着離了開去。
只有她猶猶豫豫地站起來。
「這位是那新入了嫡系的鄭姑娘?」人散去,他抬起眼皮子,看向她。
她低頭一拜,淺淺應着:「小女鄭氏嫡千金,見過王爺。」
「何故不歸?」他挑眉。
「應人之言,不可食言。」
「何言?」
「……」
她躊躇着,聲音如同蚊子哼哼:「不做蘭陵王妃,誓不歸家。」
她聽到了高座之上,那個男子傳來的低低一笑。
頓時,她的臉紅了。
因為害羞和尷尬。
「好一個,不做王妃不歸家。」高長恭看着下面,將頭埋得很低很低的她,眼底盛滿了她看不到的寵溺,「果然和當年一樣呢,是個雄心勃勃的小丫頭。」
她錯愕抬眼,正撞見他眼底深色。
她看到他輕啟薄唇,一字一頓開口——
「十數年前,同北周大戰時,你救了孤。十年前,孤救了你,你卻不認得那面具了,只說要嫁給孤,孤可還是記着呢。」
所以,他們很早便認識了啊。
怪不得會覺得很熟悉。
她將頭又埋了下去。
那時候的她,連自己是誰都不自知,說出那樣的話,真的有些羞恥。
「今日孤只問你雲汐一句話,願否嫁與孤,做這蘭陵王府的女當家?」高長恭不知何時起身走到她身邊,抬出骨節勻稱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她逃無可逃,遁無可遁,只能這般和他對視着。
熟悉的感覺越來越濃。
似乎不只是在這時,卻似更久,更久以前。
她怔怔地看了他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願意。」
因為她不能讓父親失望,也因為——
也因為他喊了她的名字,雲汐。
她原來的名字。
循着心來,隨心而欲,隨遇而安吧。
「我可是等你這句話,等了很久很久了。」高長恭溫柔一笑,伸手將她抱在懷中。
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便鼻子酸了。
總是恍恍惚惚地覺着,這一句話,似乎是在埋怨她這一世來得太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