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領證到現在,這不是宋宜禾第一次見到賀境時沉下臉,可唯有這次,讓她莫名感到情緒鼓脹,憋悶的心裏難受。
恍然間,她忽然浮現出某個念頭。
難道這就是結婚帶來的連環效應嗎?
因為一直被他陪着,因為暫時朝夕相處,因為抬頭閉眼都能看見對方,所以今天突然孤身一人,才會感到不適。
「你怎麼來了?」
宋宜禾思緒混亂之際,也沒忘記兩人此時是在女生宿舍:「不是不讓男性上樓嗎?」
「沒看到跟了兩個宿管阿姨。」賀境時語調平平,無波無瀾,「剛才問你話,沒聽見?」
又被問了一遍,宋宜禾才反應過來:「我沒被人欺負,就是來收拾宿舍。」
賀境時偏了下頭:「收拾成這樣?」
「不小心弄濕的。」宋宜禾一臉溫吞模樣地笑了笑,抓着外套遲疑道,「我把衣服還給你吧,要不也給你弄濕了。」
盯着她近乎良善的神色,好像開門的那一瞬間,臉上的無措與消沉都只是錯覺。
賀境時沒理會她,四處打量了一遍,沒找到毛巾,而後抽了兩張紙。他隨意地抬起手,按在她被水打濕的鬢髮上緩緩擦拭。
宋宜禾愣了下,趕在那股不輕不重的力道即將落到臉頰前,擋了擋:「我自己來吧。」
「自己來什麼?」
「我——」
「所以在室友面前,你也這樣是嗎?」賀境時低着睫毛,眸光淡到極致,「對於大家共同的責任,你也是告訴她們你來就好?」
宋宜禾被他問得有點懵。
這幾天接觸下來,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性格真的很隨性,好相處到仿若根本沒脾氣,就算生氣的時候看上去也依舊像在開玩笑。
可這溫和又明顯與自己不太一樣。
她以前旁聽心理講座的時候,曾有一位權威專家對此全方面解析過,說這樣的人要麼是向下兼容,要麼是有過一段封閉創傷。
宋宜禾不清楚他該是哪種。耳邊響起這幾句毫無起伏的問題,她一時間甚至都分不清,賀境時究竟是在動氣,還是疑問。
視野驀地被擋住。
微微濕潤的濕巾覆壓在眼皮上,宋宜禾抽回思緒,有些不安地解釋道:「她們都暫時趕不過來,我怕事態嚴重。況且我本來也沒事,跑一趟也不算」
賀境時撤開手:「趕不過來?」
宋宜禾:「嗯?」
「我用十分鐘的路程從酒吧到宿舍樓下,你現在跟我說,你的室友有時間在卡座跟朋友喝酒聊天,抽不出十分鐘來一趟?」
宋宜禾好半晌都沒明白這話的含義。
盯着她的反應,賀境時退開一步,環抱住胳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秦鍾意這個傻逼居然把我的聊天記錄截圖。」
「宿舍誰愛去誰去,跟我沒關係。」
「我就知道,肯定又是宋宜禾那個倒霉鬼善後,跟她一個宿舍簡直太爽了。」
賀境時的聲音譏嘲而輕佻,這根本不像是他會說的話,況且他根本不認識秦鍾意。
而宋宜禾從起初的疑惑,直到聽到後面,睫毛終於開始不受控地顫抖起來,漂亮小臉上的血氣盡失,咬住下唇。
賀境時收斂了腔調中拉滿的嘲諷,轉而又恢復一貫的平和,疑惑詢問:「所以你為什麼要因為這種人,把自己搞的狼狽不堪?」
「」
像是有根針刺入神經末梢,沿着軌跡一點點刺激着思維,試圖想再次推翻她有史以來以別人為先的這個畸形認知。
倏地,宋宜禾的眼圈倏然變紅。
面對賀境時的問題,宋宜禾回答不上來,甚至連蒼白的藉口都無法迅速找出。
眼睫輕眨,宋宜禾難堪地垂下眼。
只是這次情緒還沒來得及發酵,就有人穩穩噹噹地伸手接住了她的難過。
忽然間,手腕被扣住。
腰後落下來一隻溫熱有力的手掌,輕輕往前一攬,宋宜禾踉蹌着撞進對方懷裏。
午風搡開了陽台的玻璃門,外面是喧囂的吵嚷聲,宋宜禾低聲吸了吸鼻子。
她聞到對方身上乾淨的男性氣息。
賀境時的目光垂在她的側臉上,掌心沿着腰間纖細的輪廓,挪到後背拍着。
「我不是在責怪你,宋宜禾。」賀境時的喉結滾了滾,「我只是覺得你應該愛自己。」
「應該一起面對的難題,可以共同商量解決方法,而不是為不值得的人承擔。」
「不小心打翻了東西也可以放回原位,不用怕成驚弓之鳥,沒人會責怪你。」
宋宜禾指尖收攏,緊密貼合在他懷裏,沒有動靜,也始終未能給出一絲回應。
直到賀境時幾近無奈地沉了口氣。
宋宜禾下意識往他胸前埋了埋,小幅度地點頭,發出一道瓮聲瓮氣地「我知道了。」
至於她是真的知道,還是因為與理念衝突從而附和他的敷衍,賀境時都沒怎麼在意。
他低下頭,蹭過宋宜禾的發頂。
這天江北的氣溫忽而急轉直上,烈日烘烤着地板,春意蓬勃,微風拂面。球場內的少年們肆意奔跑,空氣中瀰漫着張揚的活力。
遮陽簾被風捲起。
兩人在宿舍里安靜擁抱了很久。
-
那天的事到最後還是以提前搬走結束。
人大不允許私家車進入,賀境時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讓司機進來停在樓下。
宋宜禾東西不多,該扔的扔了一部分,剩下用得上的以及衣物裝了兩個紙箱,被賀境時一次性全都搬運上了車。
雖然宋宜禾嘴上不說,但其實賀境時的那些話她有聽進去,只不過到底是沿用二十年的為人準則,她想改變也無能為力。
從學校回來之後。
宋宜禾就徹底定居在了九州灣,跟賀境時的關係明顯有了肉眼可見的變化。
至少不會再像起初那樣拘束。
隔周周一是她入職的日子。
早上七點半,宋宜禾洗漱完走進廚房,發現賀境時已經在洗理台前煮粥了。他穿着黑色長袖長褲,神色安靜。
周六晚上,瞿姐突發腸絞痛,送入醫院又檢查出腸道息肉和其他病症,須得住院觀察一段時間,周姨過去陪床。
故而家裏只有他們兩個。
宋宜禾原本打算今早煮碗小餛飩,但看賀境時做的分量,應該是算上了她的。
正想問他要不要幫忙,賀境時一手關火,另只手盛了半碗:「要加糖嗎?」
「不用。」宋宜禾說,「你怎麼這麼早。」
賀境時的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困意,將碗遞給她:「五點起來開了個線上會。」
見他不想說話,宋宜禾也沒再多問。
抬着碗坐到餐桌上,吹了吹粥,半天沒聽到廚房裏的動靜。她扭過頭,看到賀境時撐着洗理台,脊背稍躬,看上去似乎極為疲倦。
他愣了會兒,才慢慢站直。
宋宜禾有點擔心:「賀境時。」
「嗯?」他含糊地回應,一邊空着手回身走出廚房,「有事兒?」
宋宜禾:「你不吃嗎?」
「太早了我吃不下。」賀境時拉開凳子坐到她對面,「剩下是送醫院的。」
宋宜禾啊了聲。
賀境時:「下午幾點下班?」
宋宜禾:「五點。」
「行。」賀境時單手撐着臉,眼皮耷拉,像是沒什麼精氣神,「那咱們出去吃?」
聽他拐彎抹角地始終不說正題,宋宜禾喝了口粥:「你是想要來接我嗎?」
「還挺聰明。」
「」宋宜禾無言,「是你明顯。」
被戳穿後賀境時也不在意,掀起眼帘偏頭看向她:「那行嗎?」
「可以。」宋宜禾也沒忸怩,「我快下班的時候提前給你發消息。」
一小碗粥很快下肚。
宋宜禾順手洗了碗筷,看時間還充足,又找出保溫桶,把剩下的粥裝了進去。
等再出去,賀境時已經回了樓上。
宋宜禾是第一天實習,跟她同時入職國際部的還有個女生,叫黎思甜。人如其名,有雙一笑就彎成月牙的眼睛,格外討喜。
兩人到人事部領了工牌。
回到位置上,宋宜禾簡單將桌面整理乾淨,看了看周圍不算忙碌的同事,追劇的,暢遊峽谷的,還有湊一塊兒閒聊的。
倒挺符合之前她了解過的工作氛圍。
「他們怎麼這麼悠閒?」黎思甜說,「前幾天我舅舅說,要我好好學學人家的工作精神,我怎麼看着也就這樣啊。」
「可能是正好今天不忙吧。」
「我覺得不會吧。唉,如果以後每天都能這麼輕鬆,我也不至於遲到早退。」
宋宜禾笑了笑,一邊聽着黎思甜的話,一邊打開電腦,打算看看工作資料。
見她開始忙自己的事,黎思甜像是覺得無趣,低頭玩了會兒手機。安靜了陣子,她又湊過來:「加個微信吧?」
「好啊。」
宋宜禾點開二維碼,等她掃描添加,繼續看着屏幕里的內容。
手機震動了聲,她抽空看了一眼,順手敲上備註,下意識朝黎思甜那邊看去。
「是哪個宜呀?」
宋宜禾將工牌遞過去,見她認真將自己的名字輸入好,正準備收回視線,黎思甜直接退出微信,屏幕上的壁紙映入眼帘。
是一張賽車手的側影照。
男生穿着黑紅相間的賽車服,包裹住頎長身形流暢優越的肌肉線條,純黑色頭盔,側邊印有國旗圖標。
照片裏的他像是剛走下賽場,身後是人山人海的觀眾,男生熟視無睹,微微揚起頭,右手食指舉起,定格在高於頭頂一寸的位置。
周身覆蓋着金色的光圈與綵帶。
只一個側影,都能看出他的神采飛揚。
宋宜禾眸光輕閃,沒忍住誇了句:「你這個壁紙還挺好看。」
「這可是我從小到大的男神!」提起這個,黎思甜的語調瞬間雀躍,「他簡直厲害死了,十八歲就能在歐洲f3斬獲亞軍。」
不料她反應這麼大,宋宜禾失笑:「我不太懂這個,是賽車比賽嗎?」
「對對,你可以這麼認為。」
宋宜禾順口問她:「那現在呢?」
「現在啊」黎思甜難得安靜兩秒,輕輕抿唇,「現在他沒有再繼續追逐夢想了。」
「」
「他因傷退役了。」
宋宜禾敲鍵盤的動作一頓,不免為自己這個問題感到歉疚,不知該怎麼接話。
只是不待她安慰,黎思甜又收放自如地揚起了笑臉,拉着她說男神的風光偉績。
為着那句無心之失,宋宜禾被迫當了幾個小時的傾聽者。
跟學姐約着吃過午飯。
宋宜禾回到工位,拿着杯子去接了杯水,順路上了個廁所。她站在洗手台前,潺潺溫水流過手背,思緒忽而又被扯回晨間的對話。
也不清楚是不是被洗腦。
宋宜禾暈暈乎乎之際,居然還能記得黎思甜的那位偶像車神名叫grayson。
真是魔怔了。
宋宜禾擦乾手,抬着杯子回到位置。
第一天上班沒什麼事可做,宋宜禾看完學姐發來的資料,臨近下班時,又按她推薦的,在網頁搜了些跟工作相關的內容。
只是在點進鏈接的時候。
鬼使神差地,宋宜禾在搜索框裏輸入了那個英文名字,正要點開百科資料。
出去接電話的黎思甜匆匆跑了回來,抓起工牌,神色略微有些焦灼:「我先下班了啊,車剛才被人給颳了。」
「行。」
宋宜禾看了眼時間,正好距離下班還有一分鐘,看着屏幕內的搜索詞條,愣了愣,感覺自己是真的魔怔了。
下班後,她跟着其他人離開辦公室。
想到早上答應賀境時的話。
在等電梯時,她站在人群後打開微信,找了找被壓到下面一些的聊天框。
而後找了個「奔跑」的表情包過去。
很快,那頭回復。
賀境時:【下班了?】
宋宜禾:【在等電梯。】
賀境時:【。】
結束短暫對話,宋宜禾輕輕吐出一口氣,沒忍住往上翻了一下。
只一下,記錄就到了頂。
當時賀境時發給她的那條「開門」消息,再往上,只有添加好友時的系統通知。
看着那兩個字,宋宜禾耳根有些熱。
電梯正好叮地一聲。
上了一撥人,宋宜禾跟着隊伍往前挪動兩步,剛要收起手機,肩膀忽然被拍了下。
「宋宜禾?」
她循聲回頭看去。
身後站着個並不陌生、但又沒怎麼打過交道的男人,身形高大,面部帶着混不吝的笑,目光中的侵略絲毫不加以掩飾。
近乎威壓的看向宋宜禾。
四目相對,宋宜禾的腳步控制不住地往後退了退,眼神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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