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冕要的正是這樣的總結,你跟他說犯案過程有何用?皇上又不會親自查案,犯案過程理應一筆帶過才對。
「這些話你可有對黃義講過?」趙冕像是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陸凡搖頭,說:「在沒有抓住幕後那人之前,有些話只能對皇上爺爺說。」
陸凡說的很嚴肅,他確實沒對黃義說過,但對于謙和劉能可沒少說,他知道有些話,即便他說了,別人也只能領會四五成,再轉述時,又會丟掉一二,等到了皇上這裏,怕是仍舊一團亂麻。
「你懷疑黃義參與?」
陸凡趕忙搖頭說:
「孫兒沒有懷疑司尊,目前為止,孫兒沒有看到官府參與的痕跡,他們作案後若想遮掩,便會買通縣衙內的人,若不想遮掩便會鬧得滿城皆知,為何沒見官府的人參與?孫兒覺得或許是為了避開探事司的耳目。」
「那你為何沒有對黃義說起?」
「茲事體大,少一個人知道,便會少一分傳出去的可能,孫兒剛才說的都是他們犯案時的特徵,若是知曉之後,改了再犯……孫兒生死是小,查明案情真相事大,只看這手筆,可不僅僅是謀財害命。」
趙冕沉默了片刻,問:「你剛剛說這些案子做得都天衣無縫,既然天衣無縫,又怎會被你看出破綻?」
這個問題陸凡提前便想到了,他忙接口道:
「若沒有經歷生死,孫兒也看不穿,死過一次後,有些事便與他人看法不同,比如不論橋台縣還是綏安縣,這兩起案子兇犯都想做出非人力所為,想讓世人覺得是怨鬼索命,但是孫兒死過呀,孫兒知道沒有什麼怨鬼,自然不信,這兩起案子都是這樣,只要不信,便會有破綻。」
趙冕笑了笑又問:「既然你覺得茲事體大,究竟大到何等程度?」
「影響社稷江山!」
趙冕立刻沉下臉。
這個推斷,陸凡誰都沒說過,不是不想說,是不能說,這句話只有經他的口說給皇上聽,或者皇上自己品出來才行,不然誰說都是罪過。
陸凡見趙冕面色難看了起來,便將事前想好的解釋說了出來:
「這幕後之人,首先是有財力,其次知道如何避開探事司的耳目,再次知道各處縣衙官吏如何,像橋台縣的知縣鄒奇山,縣衙中早早安排人等着勸說鄒知縣,而綏安縣的知縣卻沒這個待遇,而事實上,綏安縣的知縣雖有愛民之心,卻對查案一竅不通……」
「鄒奇山……朕已下旨調他進京。」
陸凡心中一緊,隨即又為鄒奇山感到高興,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你莫高興的太早,他進京後朕還要再看看。」
陸凡呵呵傻笑了兩聲,又即刻收斂了笑容,嚴肅的道:
「還有一點,這幕後之人的手下極其厲害,能讓江湖中的邪門左道臣服,這讓孫兒想到了林閣老,林閣老也曾收服兩名江湖上打家劫舍的惡人,專門守在身邊,皇上爺爺可知曉?」
趙冕點頭說:「探事司早便知道,不僅他一人,朝中還有些人找了江湖上的人在身旁,比如……你。」
陸凡一愣,他還真沒想過自己。
「朕曾不以為然,會這般做的沒幾人,細想想也確實需要,找一兩個護在身邊,也是為了安心,可如今看來,你們是安心了,朕可坐不住了。」
陸凡額頭冷汗都下來了,這要是不讓流雲在身邊了,他還真不適應。
趙冕看到陸凡的表情,笑了笑說:「你莫驚慌,眼下你身邊離不得這樣的人。」
陸凡舒了一口氣。
趙冕又說:「你剛剛說的那幾點很好,想得也很周全,暫時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此案幕後之人若不是朝廷大臣,那便是皇親國戚,或者是朕的那些好兒子們,這案子你無需再理,有人看朕老了,也在等朕老了……」
趙冕說到這裏長嘆了一口氣,又問:「殺你之人,你可有推斷?」
趙冕突然轉移話題,陸凡剛剛在心中暗暗美了一下,突然聽到這個問題,腦子一下子沒轉過來,愣了片刻才說:「有些想法,卻無機會查證。」
「說說看,上茶。」
趙冕聲音不大,可很快殿外的小太監便端着托盤入內。
陸凡也有一杯茶。
「一會兒你陪朕用膳。」趙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陸凡看着離自己幾步遠的茶杯,眼下他渾身上下所有力氣都用在開口說話上,當真是走不了一步,他抿了抿嘴說道:
「殺我對誰有好處?我在橋台縣時便琢磨這個問題,若是與侯府有仇怨的,絕不會在這種時候殺我,殺我或許反倒讓皇上爺爺放了侯府上下,至少在外人看來會是這樣。」
陸凡停頓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趙冕,趙冕面色如常,陸凡接着說道:
「既然不是與侯府有仇怨,那便有可能是有人想利用侯府,我死了,父親若是通過某些證據以為是誰動的手,那便是與侯府結下了仇怨,若此人……位高,父親自然無從查證,極有可能偏聽偏信。」
趙冕的面色已有些難看了。
陸凡輕嘆一口氣,又說:「還有一種可能,有人想讓侯府上下出獄,殺了我,是最快捷的方式。」
趙冕冷哼了一聲。
陸凡稍稍挪了挪屁股,又說:「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只要侯府上下還在獄中,我便隨時會被殺。」
「若是第二種可能,寧國侯府上下出來了,你也一樣隨時會被殺,他們要的是你父親的仇怨。」
陸凡又挪了挪屁股,他此時渾身都在出虛汗,面色也有些蒼白了。
趙冕皺眉喊道:「來人!」
小太監忙躬身入內。
「扶世子到榻上歪一歪,傳膳吧。」
趙冕說着下了榻。
陸凡這一刻是真的有點受寵若驚了,但他骨子裏就是個不知道客氣的,小太監上前攙扶,他便順勢倒在榻上,靠的還是剛剛皇上靠的大迎枕。
趙冕見陸凡這麼聽話倒是顯得很高興,他背着手看着陸凡說:「你這孩子,撐不住了便說呀,這般扛着,真說暈倒了,你祖父……」
趙冕沒有說下去,他在屋中踱步,小太監忙着下去傳膳了,殿內一時間有些安靜。
陸凡倒是想說些什麼,奈何這一上午着實是太累了,剛剛又說了那麼多的話,他此刻只覺得頭暈目眩,心悸手抖。
「照你剛才那麼說,這事也不是你能查的,朕本想着讓你自己查一查……你可是十分的不舒服?」
陸凡知道此時閉着眼那是十分的不敬,可他睜不開,只好艱難的點了點頭。
「不是說已能下地走動了嗎?來人,速速宣太醫!」
陸凡聽到宣太醫,放心的暈了過去。
……
黃義跟着安德喜在配房中飲茶,時不時的豎起耳朵聽着門外的動靜。
「都說莫要擔心了,皇上今日留陸凡用午膳,一時半會兒的出不來。」
「我跟着皇上幾十年,還沒見誰有這般待遇。」黃義沉着臉說。
「你不高興?我反正是挺高興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黃義探身低聲問道。
「我能知道什麼?」安德喜聳了聳肩,臉上卻透着歡喜:「老侯爺對你我都不薄,他孫子能得皇上看中,老侯爺便也能瞑目了。」
黃義嘆了口氣說:「誰能想到侯府會經此一難。」
「不見得是壞事。」安德喜拎起茶壺給二人杯中添了茶。
「兩年了,也該出來了。」
「這不是你我說的算的,我記得老侯爺小的時候,宮裏圍牆都攔不住他,上樹爬牆調皮的很,如今看到他孫子一表人才,又是個足智多謀的,很是欣慰。」
「輪得到你欣慰?先帝最是寬厚,不然也沒有老侯爺出頭之日。」
「你說話小心着些。」安德喜提醒道。
「這裏也沒旁人,有旁人了我也不會說。」
安德喜搖了搖頭說:
「要說人的命啊,真是,世人只知老侯爺功勳卓著,卻無人想想,若是平頭百姓,即便戰功如何,那也不是二十多歲便可封侯的,冠軍侯封狼居胥也得有人撐着,不然哪來的機會領兵出征掙下功勞?」
「你比我還敢說!」
「也就咱們倆還能說說,知道的人……除了皇上還剩幾個?咱倆小心了半輩子,你可看好脖子上的腦袋,莫要它搬家才好。」
黃義仰脖喝下一杯茶,安德喜埋怨道:「明前的好茶,你偏要牛飲。」
黃義嘆氣道:「自從去了探事司,我便如履薄冰,你說這都叫什麼事!這案子我倒是也想提前得個信兒,可沒有啊!今日皇上想讓陸凡自己查是誰想殺他,皇上這是不信我了。」
安德喜邊斟茶邊說:「不信你能讓陸凡住到你家裏?莫要多想。」
「還是你好,守着皇上不用做旁的事,安穩!」
「這話我倒是覺得對,沒有比守在皇上身邊更踏實的了,只要心中只有皇上,便能太平到死,你看葫蘆和青藤,一個去了司禮監變得貪得無厭,一個去了殿前司變得目中無人,結果可倒好,早早去了黃泉,你我能活到今日,全因膽子小,皇上知道,既然知道便不會怪罪你。」
「唉,中規中矩便無功勞可言,可我也只能做到這般,但願皇上不怪罪吧。」
「陸凡醒了也有兩日了,你沒跟他聊聊?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黃義雙目一瞪問:「你是不是知道些我不知道的?」
「哎呀,我說的身世是指老侯爺的身份。」
「哦,沒說這些,這孩子我看不透,他對我像是有提防之意。」
「你必定是想讓他領你的情,做了些招他煩的事。」
黃義壓低聲音說:「皇上對他可說是另眼相看,我這不是想着讓他欠我份人情,等哪日我惹了禍事,他也能伸伸手。」
「我就知道你這個毛病,我勸你還是省省吧,我聽皇上說過,說陸凡好謀善斷,老侯爺都不及他。你那點小心思還是收一收吧。」
黃義沒說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安德喜又說:
「陸凡小時候經常入宮,後來出去歷練了幾年,老侯爺過世回來後,三年孝期沒過侯府便遭了難,皇上沒機會疼愛,如今他算是帶着功勞回來了,我是做不了什麼,你能啊,對他多加呵護,皇上才能安心。」
黃義品出安德喜話中的意思,心中不由得一緊,這是皇上的意思!
其實昨日趙冕與黃義說的已很明白,只是黃義久在高位,且確實沒有害陸凡的心,便沒有想到別處,只心中暗自抱怨皇上不似之前那般信任他了,而今日安德喜的話,讓他醍醐灌頂,葫蘆和青藤是怎麼死的?說到底便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不是也有點忘了身份了?
黃義正自心驚,便聽到外面小太監喊:「快去宣太醫!」
黃義與安德喜差不多同時跑出了房門。
……
「他身上的毒可清的乾淨?」
陸凡迷迷糊糊的醒來,便聽到這麼一句,他閉着眼想聽聽自己的病情。
一個老者的聲音說:「毒,大部分已清,還有一些需要慢慢祛除,對身體無礙,但之前的毒已傷及肺腑,需要慢慢調理。」
趙冕又問:「可能痊癒?」
老者嘆了口氣說:「總是不及未曾中毒,不能受累,不能受冷,不能走遠路,膳食上更是要注意,世子曾中過一次毒,本就未曾清楚乾淨,如今又中一次……」
「兩次所中之毒可相同?」趙冕問。
「相同,只不過上一次是下在飯食中,世子吃下自然嚴重些,這次中毒輕一些,若不是世子施展武功……或許不會這般嚴重。」
陸凡心中一驚,想要殺他的人居然與毒蟲谷有關聯!
「探事司的人一個個都好好的,偏陸凡和他手下的人傷的傷,死的死,黃義,你調教的好啊!」
陸凡腦子嗡的一聲,誰死了?黃義只說他們受傷了,且已無礙,陸凡心中一亂,根本沒聽清楚黃義是如何解釋的,待他平穩了下心神,才聽到趙冕又說:
「兩年前是你救了他,沒想到兩年後還是你救了他,你與陸凡緣分不淺,來日對他多加照顧吧。」
老者稱是。
陸凡心裏又是一驚,不是鄒奇山救的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