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魔王的來訪

    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我聽到了陌生的聲音。

    「義雲。」

    是誰？是誰在呼喚我的名字？

    我沒能立刻得到答案。

    醒來的時候感覺身體仿佛灌了鉛一般沉重，嘗試着提起眼皮卻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老人們經常說的「鬼壓床」就是這樣的狀況，我甚至無法估算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

    好不容易再次接觸亮光，出現在視野中的卻是未曾見過的磚紅土地，天空也映照着相同的顏色。抬起頭來眺望至遠方，整片荒蕪的大地之上似乎只能看到某座巨大宏偉的黑色尖頂建築，但仍未清醒的意識讓我辨認不出它具體的模樣。

    在那之前還有更值得注意的事物就待在自己的身邊。

    「義雲?斯密特。」

    一名嬌小的銀髮女子站在我的眼前，在這死寂的空間之中仿佛只有她的聲音存在着「生」的跡象。

    鮮血般赤色的瞳孔，及胸長度的水銀色長髮披在瘦小的肩頭上，身着紅與白均勻搭配的華麗服裝，裙邊與袖口裝飾着貴族氣息的蕾絲與褶皺。如果換作是日常生活之中，我絕對會認為她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或是某國的公主。然而事實卻無法讓人接受——她與人類無異的腦袋上卻長着在書中有記載的、唯獨惡魔才會擁有的紅黑色的角，並且是與眾不同的三個。

    「你是誰？」

    嘴裏提出問題的同時，我的本能已經意識到了她的種族與地位。面對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女，我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平凡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雙拳也不知何時緊緊握住。這之中除了害怕之外竟然還有些許興奮。

    「蜜拉芙嘉。是惡魔的同時，也是這一代的魔王哦。」

    聽到對方報上名號的同時我的拳頭也沖了出去，理所當然地沒有擊中，對此我趕緊是後退以免受到對方的襲擊。

    「你說你是魔王？」

    「在確認身份之前就出拳，是不是搞錯了順序啊？」

    「魔王」，魔族的領袖，惡魔的首領，代表着黑暗與邪惡的存在。

    我從未料到魔王會是一個看起來比我還要小上幾歲的女孩，可因她身上散發的氣息過於恐怖我又對此深信不疑。

    「不必擔心我會騙你。確實我這個小女孩的樣子在你們人類眼裏可能更像是魔族的公主，但在前任魔王已經掛彩的現在，本小姐就是新任魔王哦。」

    不自然的自稱、輕浮的語氣和毫無用處的情報，能知道的是這傢伙作為魔族首領，性格相當不正經。

    不過這都無所謂，獵人不會在意獵殺目標脾氣是好是壞。

    「魔王在六十年前就已經被王國給徹底討伐了，你到底是誰？」

    「啊，這件事就說來話長了……簡單來說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魔王是必須存在的，在上一代魔王死掉之前，也曾經有其他的前輩存在哦。」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荒唐的規則。」

    「有就是有啊，我也沒辦法。魔王被勇者殺死，然後過了一段時間就會復活，再被新的勇者討伐，這就是個不會結束的死循環。」

    「……」

    意思就是說魔王不會真正地死去，人類的行為也不過是在重複相同的命運。

    「啊啦，我還以為你在知道這個真相的時候會非常生氣呢。」

    「邪惡本來就會不斷滋生，魔王復活了重新去殺死他就可以。」

    「哦哦，確實很有道理呢。」

    「過去的和未來的事情我無法改變，但是眼前的邪惡我是容忍不了的。」

    說着我向前走了一步，自稱魔王的少女嘆了一口氣，隨後動了動自己的食指。

    一瞬間我的身體就仿佛被施加了一股無形的壓力，整個人都被摁倒在了地上。

    「這兒是我手下創造的夢境世界，所以你是絕對不可能傷到我的哦。」

    「我會殺了你的。」

    「所以說那是不可能的啦。剛剛你那失禮的動作我可以當做沒看見，相對的你也收一下自己的殺氣嘛。」

    銀髮少女蹲下身子碰了碰我的右手，這時我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已經被指甲刻出了一道紅印。

    「我知道即便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現在也恨不得直接弄死我，畢竟你自詡為正義的化身看到我這個大魔頭是沒法冷靜下來的。可一事歸一事，本小姐要和你談的事情比你的私人情感重要的多。」

    揮手就能命令無數魔族出動摧毀大陸的魔王找我一個小城市的普通民眾有話要說……

    我為我一瞬間的猶豫感到恥辱，誰都知道這世上最危險的就是惡魔的話語。

    「我和你無話可說。」

    「別那麼見外嘛，把我當作淘氣的人類小女孩不就行了。」

    「惡魔就是惡魔。」

    「那我就把你也變成惡魔，這樣就能好好聽本小姐說話了吧？」

    「你想都別想！」

    我用勁全身力氣抬起腦袋，重重地砸向了地面。

    然而卻沒有感到一絲疼痛。

    「都說了，這是在夢裏。」

    魔王拎起我的頭髮讓我強行面向她，少女精緻的人類面孔再一次讓我產生了遲疑。

    不行，即便是在夢裏，我也必須堅持自己的正義才是。

    在動彈不得又自殺不了的現在，就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我甦醒過來的麼，讓我遠離這個近在眼前卻無法殺死的魔王。

    「想好了嗎？」

    「……」

    「很好，沉默就當你同意了。」

    說着對方放開了我的頭髮，站起身假裝咳嗽了兩聲，這樣的行為看上去真的和人類沒有區別。

    「我知道，你為了貫徹自己的正義需要足夠的力量，對不對？」

    「如果你想說你能給我力量的話，免談。我的自尊心還沒允許自己和惡魔狼狽為奸。」

    在故事中和惡魔定下契約的人，都無法在正確的道路上前行。

    「果然你相當排斥我的身份和種族，不過那沒關係，因為我要做的不是某種不入流的地下交易。恩……比喻一下的話，相當於給你辦發一張世界通用的身份證吧？」

    「身份證」

    意思是說她能給予我做某些事的權利，以魔王的能力應該能隨心所欲地獲得任何東西，這種事對她而言並不困難，可我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具體的內容。

    像我這種對她恨之入骨的人無論是怎樣的誘惑都是不會起作用的。

    「我要授權你、義雲?斯密特，成為與本小姐同一代的勇者。」

    短短的對話之中，另一個我在意的字眼再次出現了。

    「你說的是『勇者』？」

    「沒錯，就是在各種故事中消滅了魔王的勇者。」

    「我來成為勇者？」

    「然後來打敗我。」

    「你在說些什麼……」

    「對你來說還不壞吧？不是藉助邪惡的力量，而是自己成為勇者來剷除魔王。若你還是在意我的身份，那就不如把我想像成一個身在友善一方的中介人，比如像是『大賢者』『先知』『長老』之類的引導人物。」

    哪有反派的最終首領不加偽裝就來指導正方核心人物的，這其中滿滿都是陷阱。

    「一個人自說自話的……被魔王任命的勇者，你確定不是在開玩笑？」

    「我是很認真的哦，就跟挑選自己的下午茶搭配何種點心一樣認真。」

    惡魔的下午茶，恕我的想像力實在是僅限於臟器和肉塊。

    「嘛，就當作犯罪者死去之時交代你把遺物帶給自己的兒女唄，雖說正義這種虛無縹緲的玩意兒因人而異，可行善事你總能接受吧？」

    「誰又能保證犯罪者是善意的。」

    「哇，你是打算在這裏跟我嚼舌根嗎？說實話我也挺忙的，老老實實說正題行不行？」

    「……」

    找上門來的傢伙反而是先不耐煩了，這傢伙真的就是個小孩子吧？

    我理解她的意思，就是說我可以在相當於第三人的見證下，成為自己夢寐以求的勇者。然而其中存在的疑問實在太多了。

    「為什麼是我？」

    「你所就讀的丘越學院，自古以來就是選拔勇者的場所，所以恰好餡餅掉在你的頭上，僅此而已。」

    「這種說法還是第一次聽說，我的學校里可都是些普通人。」

    不過因此我們倒也是可以逃脫魔法、格鬥術、占卜等等這些高端技術的課程，我的朋友之中也有不少人為此而感到慶幸。只是明眼人應該都能看得出，其實大部分人都在這些方面沒什麼天賦，口頭上的僥倖說不定僅僅是大家對自己的安慰罷了。

    「『勇者』這種職業啊，和無能者的相性是最高的，特別是你這種信念可以稱得上是病態的傢伙，十分適合這種傻乎乎的職位。」

    「果然還是有要求的。」

    「唔，這算是被你套話了麼……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本小姐看中了你。」

    「相貌？還是心臟？肉體美不美味，我自己沒確認過。」

    「你是把本小姐當作風塵女子還是食人魔了？」

    「誰知道呢，惡魔的心思我可不懂。」

    也完全不想懂。

    「追求着世界的公平秩序，擁有過剩的正義感，想要給所有人帶來幸福有和平。對受歡迎的『勇者』來說，這不是最棒的老土性格了嗎？而且看你到現在為止還對我存有恨意來看，即便我沒對你造成實質上的傷害，你也相當痛恨『魔王』吧？」

    更多的可能還是懊悔，因為自己做夢都想消滅的存在就在面前，我卻無能為力。

    「你究竟是要誇獎我還是貶低我？」

    「兩邊五五開吧。總之即便其他人不承認，本小姐認定你有成為勇者的資格。」

    堂堂一個足以威脅到世界的存在，還真是有着符合身份的任性。

    銀髮少女用手指饒了繞自己的發梢，操着一副無所謂的語氣說道，

    「你妥協不妥協和我無關，反正機會就一次，也不會給你考慮時間。不想做的話我就去找下一個候選人。」

    「我沒有拒絕的權利嗎？」

    「有是有，不過為了你為了我，拒絕雙贏的交易就太過愚蠢了吧？」

    「為了你？……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抱歉，這就涉及到淑女的秘密了。既然選擇信任我的話，就相信到底如何？」

    從對話開始到現在，這是她第一次正面迴避了我的問題，也就是說其中有什麼隱情……但憑藉我這十幾年的知識量不足以讓我推測出魔王的真正目的。

    自己被討伐了到底有什麼利益可言？魔族的思考方式又一次讓我感到頭疼。

    說起來這根本就是順着她的節奏在走，我要是接受了就是如她所願，真正的勇者絕不會這麼做。

    「我拒……」

    「啊啊，不用擔心我只是個徒有虛名的魔王，屠殺無辜的對手有違所謂的正義吧？」

    「你還想說什麼？」

    「無辜只是暫時的而已，不久的將來，一旦時機成熟本小姐就必然會帶着惡魔大軍席捲這片大陸哦。當然，你的城市……恩，是叫魯蘭斯來着，我能保證絕對不會倖免，若是你的父母還在世的話，我也會一併殺死的。」

    「什……」

    「這就是魔王的『職責』啊，義雲?斯密特。」

    「說什麼『職責』，你把人的性命當做什麼了！」

    「惡魔的洩慾道具而已。」

    啊啊，這種輕巧的回答，她是真的視人命如草芥。

    我到底是怎麼了，因為對方的身體像人類少女就疏於警戒了嗎？

    這傢伙是徹徹底底的邪惡。

    正義必將消滅她。

    「我發誓會殺了你的，魔王。」

    銀髮少女微微一笑，能看得出那是計謀得逞的表情。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會再回頭了。

    「不錯的眼神……那麼，義雲?斯密特，你願意在本魔王將整個世界塑造成地獄之前將我討伐嗎？」

    「我答應你。」

    「很好，那簽個名吧，義雲。」

    說着蜜拉芙嘉憑空從身後掏出一卷羊皮紙，丟在了我的眼前。

    「束縛已經解除了哦。」

    我動了動已經恢復自由的雙手，拿起羊皮紙默讀完上面的內容，能知道的是這似乎是一份確認勇者身份的文件。

    「有筆嗎？」

    「喂喂，別向未來的對手借東西啊。印個手指就行，這裏是夢境，不會感到疼痛的。」

    「這點我剛才已經知道了。」

    我咬破自己的大拇指，望着自己流出的鮮血猶豫了一瞬間。

    「這份『勇者資格證明』務必不要弄丟了，它是你成為勇者的唯一憑證哦。」

    聽完魔王的友情提示，我朝寫着姓名的一欄摁上了指紋。

    然後，什麼事也沒發生。

    「不用感到詫異，回到現實世界你就會感到身體能力蹭蹭地提升了。」

    「我倒不希望會發出那種詭異的聲音。」

    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夢的話，對我來說究竟是好是壞現在還尚未可知，但比起安逸的生活我確實更需要一個啟程的理由。

    「話說，你倒是沒有懷疑是本小姐設計故意讓你成為勇者，引誘你上門幹掉你嘛。」

    「我絕對會打倒魔王的，絕對。」

    聽到我的回答，蜜拉芙嘉鼓着掌嬉笑了起來。

    「我果然沒看錯人。對你十分期待哦。」

    老實說這種被人當做跳樑小丑的感覺並不算好，更何況我也還未感受到新的力量。

    從交談的進展來看的話，這大概就是夢境的最後了，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向對方詢問。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問吧問吧，本小姐現在非常高興哦。」

    「為什麼會由你這個現役魔王來任命勇者？」

    她之前自己也有提到過，這種工作明顯由「賢者」或是「神官」等等身份權威的人來實行更具有說服力，自己親自出現在我面前只會使得我同意的可能性大大降低罷了。

    「因為我閒得無聊就讓人把『賢者』的『勇者資格證明』給偷來了。」

    「誒？」

    「好了，夢該醒了。薩菲，送客~」

    「等等，你這東西是偷來的？」

    「對了對了，記得要找齊同伴再來挑戰我哦，勝率會顯著提高的。」

    「同伴？什麼同伴？這麼重要的事你放在最後才說？！」

    「再見啦，新生的勇者。」

    在我大喊出「你這個小偷啊啊啊啊——」之前，從床上摔下、腦袋撞到地板的疼痛便快速地傳遞開來。

    「勇者資格證明」也滾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