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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看盜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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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生非是譁眾取寵,而是不如此,不足以驚動皇上。筆神閣 bishenge.com」吳啟和拱手道:「皇上深居西苑,與百官隔絕,不知百姓疾苦,不知國家危機,而朝中的大臣們,競相阿諛,奸臣又蒙蔽皇上的耳目,使皇上根本不知道大明已經危機重重了!天下百姓如饑寒待斃之赤子,亟待陛下盡君父之責,因此學生便以發聵之言,想要令聖上幡然醒悟。」

    說着便重重叩首道:「陛下天質聰明,是不世出的聖主明君,可為堯、舜,皆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如果陛下振作了,那麼這個國家就會撥雲見日,蒸蒸日上,如果陛下不振作,那麼這個國家就烏煙瘴氣、江河日下!」

    陳惇心中恍然,忽然明白了吳啟和觸怒皇帝的用心了,非極言不能震悚皇帝,而震悚其實是為了讓嘉靖帝回心轉意,但他將大明的興盛歸結於皇帝的振作,而將大明的衰頹歸結於皇帝的不振作,何其可笑?

    大明的確是百病纏身,但大明的病根其實就是封建王朝的病根,那就是將天下蒼生、國家社稷盡數寄托在一人身上,說白了就是獨裁!

    億兆子民、江山社稷的安危,全都要靠上天賜予一位英明的君主。如果這君主是個賢君,大家才有短短十數年的好日子過,但要這個君主是個昏君、暴君、甚至時而英明時而昏庸,百姓們就又陷入了苦海,沒有解脫。

    那這世上究竟是明君多,還是昏君多呢?

    一個朝代出一兩個明君就了不得了,剩下的君王不說是昏君,也不過是中人之資,沒有學到先祖的本事,反而繼承了先祖的專斷,以為天下就是一家一姓,厲行一君獨治,視百官如仇讎,打殺辱罵毫不客氣。

    如此到了最後,那就是百官離心,祖宗家業敗光,百姓被逼無奈起來造反,於是感嘆氣數盡了,改朝換代再來循環。

    封建王朝的歷史就陷入這樣的輪迴,怎麼也走不出去。

    歷代皇帝皆有此病,更以當今皇帝為甚。而即使吳啟和的危言聳動了嘉靖帝,他振作了一時,不多久他的孫子萬曆上台,就會重複這個老毛病!如果不加以改變,還是那句話,將天下系在一個人的身上,這是對天下人的不公,也是對皇帝的不公。

    所以說起來嘉靖帝和武宗是一樣的,他們的興趣愛好因為和「皇帝」這個身份不容,所以被罵得體無完膚。遊獵和修道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可以,在皇帝身上不行!你要當皇帝,就必須把人性和神性割裂開,不允許你有任何人性的愛好,否則你就不像個君王,否則你就對不起國家——憑什麼呢?

    所以陳惇覺得,變什麼法啊,改什麼革啊,那只不過就是在給一個王朝續命罷了,改變不了它滅亡的命運,如果要改變,就從根子上變「家天下」為「公天下」,但這個比王安石、張居正、甚至商鞅的改革加起來,還要艱難一萬倍!

    他咳了咳,掩蓋了自己的動容:「就算你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可你還有高堂還有祖父,你難道沒有想過,他們會因為你,遭遇怎樣的後果?百善孝為先,非孝子不忠臣,你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能盡孝,又如何能盡忠於皇上呢?」

    聞言吳啟和垂淚道:「我吳啟和不是單傳,還有兄長能繼嗣,只可惜祖父要為我傷心,實在是令我肝腸寸斷。學生不能只顧一家一姓的存亡,而不計天下百姓的苦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學生還有高堂在上,可天下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朝不保夕呢?」

    陳惇喉頭哽咽,一時居然說不出一個字來。他透過明滅的燈火,看到這人堅定的目光,純粹的痛苦,赤忱的熱望,透過這雙眼睛,陳惇仿佛看到了那曾經同樣羈縻在這詔獄中的無數言官,他們都這樣回望着他,好像在告訴他,粉身碎骨渾不怕,只要能喚醒君王,他們甘願引頸就戮,沒有絲毫怨言。

    「你不是沽名釣譽的偽君子,卻是個死讀聖賢書的傻子!」陳惇哀嘆了一聲:「讀書不融會貫通,無法體會聖人的微言大義。聖人說,事君以忠,忠君不辭死,你就真以為忠君只有粉身碎骨一條路,大錯特錯!其實忠臣和良臣沒有區別,只不過是遇到了不同的君王罷了。有桀紂之主,才有比幹這樣的忠臣,有唐太宗這樣的明君,才有房杜這樣的良臣。比干因為觸怒紂王而死,可如今你如此觸怒陛下,陛下卻沒有殺你,難道不是陛下的聖明和仁慈?」

    「國家昏亂,有忠臣,學生不是比干,」吳啟和搖頭道:「皇上也不是桀紂,但二十年來無數言官批鱗碎首接踵上書,卻只能說明,國家昏亂了,天下不太平!」

    陳惇道:「看來良臣和忠臣還是有區別的……良臣事君有體,進諫有方,忠臣卻以悻直取禍。」

    「如果我一人取禍,而令天下人受益,那我又有什麼不高興的呢?」吳啟和道。

    陳惇凝視他坦坦蕩蕩,不加掩飾的眼睛,這樣一個一個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的人,他所作的一切,不過來源於一顆同樣純粹,不摻雜質的赤子之心。

    結束了審訊,天色也剛剛亮了起來,陳惇重新謄錄了口供,就聽見鎮撫司門口吵吵嚷嚷的,便問道:「怎麼回事?」

    「一幫士子聚集在咱們錦衣衛的大門口抗議呢,說要把那個吳啟和放出來!」校尉回道。

    陳惇趕緊走出去,他一出去就被上百個士子們團團圍住,爆發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夢龍,你總算出來了!」吳兌激動道:「我就說這法子管用,他們錦衣衛肯定不敢打我們,又害怕事情鬧大了,上達天聽,肯定會把你放出來的!」

    原來吳兌林潤他們眼見自己被抓走,頓時上下動員,意圖營救,他們叫上了熟識的考生們,甚至還有許多落榜卻滯留在京的舉子們,大家聽聞事情,義憤填膺,相聚在錦衣衛鎮撫司門前示威,要不說學生們熱血上頭不計後果呢,而且大家都是五湖四海來的,對錦衣衛的威嚴也還沒有切身體會,所以敢做這事。

    「可不能再這樣了,錦衣衛不是吃素的。」陳惇又是感激,又是無奈。

    「其實我們知道,對於新科貢士,將來都是要進入廟堂,為官做宰的,他們不敢對我們怎麼樣,」眾人都道:「再說了,只要能救出你們,就算被打了,我們也心甘!」

    鄒應龍就道:「怎麼就你一個出來了?少伯呢?」

    「說來話長,」陳惇含糊道:「他暫時被羈押在詔獄裏,你們不要打聽消息了,到時候自然會放他出來的。」

    士子們被陳惇安撫住了,沒想到這消息卻走漏出去,因為閱卷官們都看過吳啟和的文章,一下子京城就知道了一個貢士在策問上觸怒了皇帝,被下了詔獄!

    這下子輿情洶洶,議論鼎沸,不光大街小巷在議論此事,朝堂之上更是沸反盈天,被壓制許久的言路又開始蠢蠢欲動,他們要借着上疏營救,來舒張言路!

    那探聽消息的東廠已經打聽到了誰準備上疏,誰準備具折,陳洪是巴不得這群言官都完蛋的,因為當初就是這幫言官彈劾他收受賄賂,被嘉靖帝杖責四十,屁股上的傷痕到現在還疼着呢,所以一聽說這幫子言官打算上疏,哈哈大笑道:「我就說他們找死!」

    而嘉靖帝這兩天本就心情不好,聽到言官打算營救吳啟和更是大怒,「朕就知道他們蛇鼠一窩,兔死狐悲!朕如果釋放了吳啟和,那言論就再也剎不住了!」

    當初御史楊爵、工部員外郎劉魁,給事中周怡,皆因為勸諫嘉靖帝修道一時,同系錦衣衛詔獄之中,歷五年不釋。後來有一次皇帝扶乩占卜,據說上天降下了神諭,說忠臣系獄,嘉靖帝被這話觸動了,將他們三個人釋放了。然而不到一個月,尚書熊浹就上疏,說嘉靖帝修道啊、扶乩啊都是虛妄,嘉靖帝大怒道:「我就知道一旦釋放了楊爵,這些人就要紛紛追究我以前的錯誤了!」復令東廠將人逮捕下獄。

    如今嘉靖帝也同樣是這個意思,如果他對吳啟和從輕處置,那言官們受到鼓舞,更加肆無忌憚了,這是嘉靖帝不能容忍的。

    「你東廠的大獄還空着吧?」嘉靖帝陰森森問道。

    天下其實有兩座詔獄,一座就是錦衣衛的大獄,另一個就是東廠的大獄。只不過錦衣衛的更為人熟知罷了,而在北京城東安門內,有一座看上去並不起眼的衙門,這個衙門就是輯事廠,即東廠。作為特務機關,東廠只對皇帝負責,不經司法機關批准,可隨意監督緝拿臣民。

    東廠大堂入內即可見大幅岳飛畫像,提醒東廠緹騎辦案毋枉毋縱,堂前還有一座「百世流芳」的牌坊,可惜東廠在實際辦案中完全背離了這個初衷。東廠番子每天在京城大街小巷裏面活動,並非完全為朝廷辦事,更多的是為自己謀私利。他們常常羅織罪名,誣賴良民,之後就屈打成招,趁機敲詐勒索。

    對於東廠的威名,北京城的人可是不寒而慄,只要對不聽話的孩子提到東廠二字,便能把孩子立刻嚇得沒了聲。不過現在很多人並不太知曉,覺得東廠仿佛沒有那麼可怕和兇猛,就像是老人口中的傳說。

    之所以陸炳的錦衣衛聲勢浩大,而東廠縮頭烏龜,一來因為皇帝不許宦官干政,對太監們管束嚴格,二來就是陸炳這個錦衣衛指揮使,的確是有史以來能力最強的一任,遠遠超過他的前任們,而且還深得皇帝信重,以至於東廠斂息無聲,而錦衣衛煊赫張揚。

    錦衣衛和東廠並稱「廠衛」的兩大特務機關,從一開始就是互相牽制,互相制約的關係。東廠坐大了,錦衣衛就俯首帖耳供人驅策;錦衣衛強勢的時候,東廠自然是跪下來叫爸爸。有了陸炳壓在頭上,作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的陳洪,簡直就沒有一日威風過,是空有提督東廠太監的位置,卻天天偵察一些市井的八卦,實在是讓他鬱卒不已。

    按理來說東廠才應該是親媽養的,但現在跟在錦衣衛身後奴顏婢膝,讓陳洪恨得是牙根痒痒卻又無可奈何,但是現在陳洪覺得自己重見天日了,因為皇帝把這樣重要的差事交給了他!

    「知道朕為什麼不用錦衣衛,而用東廠嗎?」嘉靖帝道。

    陳洪雖然得意,腦子還算清醒:「奴婢覺得……錦衣衛要審吳啟和,這種小事還是交給東廠來辦的好。」

    「朕這個奶兄啊,什麼都好,就是對士大夫客氣得很,」嘉靖帝道:「是想着歷來的指揮使,沒有幾個善終的,就不肯得罪士人。」

    嘉靖帝倒也沒有責怪的意思,陸炳有這樣明顯的弱點,而且錦衣衛本來就服務皇權,就註定會和臣權對立的,陸炳這種小心思,若是被仔細追究的話,本身就是一種不忠誠。但嘉靖帝可見對陸炳有一種特殊的縱容,居然也不覺得惱怒怪罪。

    既然陸炳殺不了言官的威風,嘉靖帝就把目光轉移到了陳洪身上。

    陳洪聞言更是憤恨了,但他還沒傻到要給陸炳上眼藥的地步,他知道陸炳根深蒂固,不是自己隨便能招惹和挑釁的,他只有完美地完成一樁樁嘉靖帝派給他的任務,才能漸漸將皇帝的信任轉移到自己身上,那個時候他才有和陸炳分庭抗禮的資本。

    不過陸炳他對付不了,陳惇這個沒有絲毫根基的小子他難道還對付不了?

    想起陳惇這傢伙他就惱恨不已,設厘金卻三權分立,不讓太監有任何上下其手的可能,聽說這一次從江南押解上來超過一百萬兩厘金,卻有一半被趙文華私吞了,他防着太監,怎麼不防貪官呢?本質上這小子跟外廷的官員還是一夥的,就是跟咱太監過不去!

    更別說當初在西苑裡,他原本想着給這小子套上罪名,讓皇上徹底厭惡,將人趕出宮去,卻沒想到反而折損了自己最喜歡的一個兒子,連帶着沈貴妃似乎對他也有了一點意見,害得他伏低做小,戰戰兢兢,好不容易才又重新獲得了嘉靖帝的聖心。

    要不說太監陰毒,想着法子的害人呢,當初有個叫龔可佩的道士,侍奉嘉靖帝修玄,只不過因為無心說了幾句陳洪的壞話,就被陳洪記在心裏,等到嘉靖帝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誣陷龔可佩嗜酒而且因酒誤事,被嘉靖帝杖責了六十,直接打死了。

    如今,奉了聖旨的東廠督公陳洪,決意要重振雄風,要把這些蠢蠢欲動的言官們震住,讓他們在東廠的鐵棒下瑟瑟發抖!

    那百官的奏疏還沒有抵達通政門,陳洪便帶着掌刑千戶、理刑百戶,身後跟着數百白帽尖鞋的東廠番子,浩浩蕩蕩地抓起了人來!

    一時間,北京大街小巷,到處都是慘嚎之聲,不知有多少言官、御史、給事中的家門被破開。東廠的空闊的大獄裏,頓時填滿了人。

    東廠的囂張引起了百官們的震恐和憤怒,長達三十五年不曾見過東廠緹騎四處的一幕了,但當年東廠搞的白色恐怖還殘存在大家的記憶中,王振、劉謹等人的傳說仍在江湖,官員們絕對不能忍受特務的勢力重新威脅朝堂。

    雖然錦衣衛的名聲也不好,但好歹這一屆的陸炳還算是個文明人,抓人有駕帖,關人有理由,不輕易使用大刑,還允許探望,帶點小情報也沒什麼。但東廠那該死的太監就不會這麼講究了,他們因為生理的殘缺而導致心理的變態,他們公報私仇、無端逮捕、非法折磨,讓官員們生不如死!

    沒有任何一個官員願意見到東廠復興的一天。不管你是什麼陣營、什麼立場,在這種特務威脅下,都屬於無法保護自己的弱勢群體。大家希望看到的是有秩序的統治,而特務政治就是最大的敵人,因為他們在規則之外,是明目張胆的「法外之刑」。

    沒有人願意再回到過去被誣陷、被逮捕、被敲詐、被折磨的日子,他們決不允許東廠再冒頭!大明的官員們罕見的齊心協力,一呼百應,諍諫的奏疏有如雪花一般飄向宮廷。

    百官們以為皇帝用東廠鉗制言路,而皇帝在陳洪的挑唆下,以為百官們積怨已久,想要通過打擊東廠,來剪弱自己的羽翼——於是東廠更加肆無忌憚,而百官們更加群情激奮,君臣之間,又是一場火花四濺的交鋒!

    然而就在這樣尖銳的時刻,陳洪卻又呈上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你再說一遍?」嘉靖帝的眼睛瞪得好像彈珠子一樣,透射驚訝和不可置信。

    「這消息千真萬確,」陳洪賭咒發誓道:「這個吳啟和,曾經和裕王府上的一名侍講學士見過面,是手下人親眼所見!」

    「好啊,朕生的好兒子,」嘉靖帝越是怒極,面上反而平靜了,只不過那數條青筋卻如同虬龍一樣盤臥在他的頭上,暴露了他的心緒:「等不到他老子龍賓上天的一天,就要行大逆不道之事了!」

    眼見嘉靖帝懷疑裕王為幕後指使.意圖謀反逼迫他退位,黃錦再也站不住了,跪在地上哭道:「陛下,可千萬不能相信這不實之言啊!」

    他鼻涕一把淚一把道:「陛下只有二子,而裕王居長,素來仁孝,沒有纖毫過失。陛下豈能因為這還沒有任何憑據、捕風捉影的話,就懷疑自己兒子居心叵測呢?」

    說着怒斥陳洪道:「陳洪,你是何居心?竟然挑撥皇爺和裕王的父子關係!今日不打死你,宗廟就被你這奸賊敗壞了,看我不殺了你以謝天下!」

    胖乎乎的黃錦就像吃了大力丸一樣,竟然一躍而起,將猝不及防的陳洪壓倒在地,伸出雙手,將陳洪的脖子死死掐住。

    陳洪被壓得直翻白眼,若不是馬森、李芳幾個太監們趕緊拉住,恐怕真要背過氣去。

    「別攔着,讓他們打,繼續打!」嘉靖帝冷笑道:「這免費的猴戲倒是好看!」

    陳洪得了氣,哭喊道:「皇爺,您為奴婢做主……」

    「朕看你們,一個是劉瑾,一個是張永,」嘉靖帝道:「是不是還要朕學武宗,擺一桌酒安撫你們?」

    嚇得大小太監跪在地上,一個個哭爹喊娘,涕泗橫流。黃錦帶着他們磕頭道:「……咱們是皇家的奴嬸,只有說看着皇爺和裕王父子和睦,沒有火上澆油的道理……」

    陳洪這會子也不會傻到承認自己挑撥,頭磕地咚咚響:「給奴婢一萬個膽子,奴婢也不敢挑撥離間,是黃錦這廝不由分說大帽子扣下來……奴婢只是說,這吳啟和同裕王府的學士見了面,卻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還得去查嘛!」

    嘉靖帝嗯了一聲,「查,查,查……」

    這語氣怎麼聽怎麼古怪,只有黃錦最是能猜得到,皇帝從最初的驚怒中醒來,第一反應其實並不是查清事實,而是要知道這事情如何收場。裕王是皇帝唯二的兒子,還是名義上的長子,牽涉到這個案子裏,在不知道真相之前,肯定是要派人查詢,這時候王爺百般解釋.也無法游除皇上的疑心,可若是寫奏疏請罪,那就等於把這件事擺到台前,讓天下人都看到君臣父子猜疑,又是置君父於不義,是以進退兩難。

    沒想到陳洪這時候卻忽然福至心靈,道:「皇爺,讓奴婢把那高學士拘來刑訊,咱們偷偷地抓人,不叫裕王知道!」

    嘉靖帝厭惡地看了他一眼,那邊黃錦心裏啐了一口,道東廠被錦衣衛壓了這麼多年,不是沒有原因的。

    「高學士,」沒想到嘉靖帝對這個名字卻有印象:「高拱?就是河南那個大嗓門?」

    「正是此人。」陳洪心裏咯噔了一聲。

    黃錦看到嘉靖帝眉毛動了動,知道嘉靖帝心中生疑。

    眾人靜靜伏在地上,不敢說話。過了一會兒嘉靖帝才道:「東廠先把這個消息壓下,不許走漏。」

    陳洪懊喪極了,黃錦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正想要湊趣說幾句話,卻聽到嘉靖帝道:「朕要看看陳惇這小子的心肝……給他三天的時間,查不出來,是能力問題,查到了卻不報,是心術問題。」

    黃錦算是知道了,皇上陡遭打擊,誰也不相信了。而陳洪幾乎忍不住仰天長笑,他幾乎都可以篤定陳惇這小子的選擇,肯定要力保裕王,以圖將來,那他在皇帝面前就算完了,皇上的想法很簡單,朕一手提拔了你,這前無古人的六首狀元也給了你,你卻跟裕王勾搭上了,辜負了朕的信任!

    三月末的北京迎來了第一場春雨,只不過這雨夾雜着塵土,落在地上就成了泥,根本不受人歡迎。

    北京城四通八達的道路到處都濕漉漉、泥濘濘的,不少人來回躲避着坑窪,還是被染了一腳泥。這時候,穿着草鞋的人就笑話穿着布鞋的人了,可還沒等笑夠了,就見迎面駛來一輛馬車,這馬車行地飛快,踏在路邊的水坑裏,揚起了一串的泥水,正落在這人身上。

    「晦氣,晦氣!」這人惱怒道:「什麼玩意!」

    然而這馬車絲毫沒有停頓,急急朝着獄神廟方向而去了。

    陳惇和陸炳剛剛從地牢出來,就聽到朱六道:「都督,有個從宮裏來的太監,說是有要是求見。」

    陸炳神色一動,「快把人帶進來。」

    錦衣衛的大堂上,迎來了一個青衣氈帽的人,這人脫下斗笠,光潔的臉上一根鬍鬚也沒有,顯得斯文俊秀。

    陳惇倒是一愣,「馮公公?」

    這人他是見過的,就是當初在西苑畫竹的那個太監,據說是司禮監的寫字,是黃公公的乾兒子。

    「老祖宗讓我來報信,事大了。」馮保當時不在大殿伺候,卻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陳洪向皇爺稟報東廠事宜,牽連到了裕王。」

    馮保把事情細細說了,陳惇倒吸一口氣,這是個死局啊。

    他不是替裕王哀嘆,而是哀嘆自己,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還有這件事,而即使他從吳啟和那裏知道了,也一定會選擇息事寧人,就算是為了積累將來的政治資本,他也絕不會把這件事捅出來。

    他做了這種選擇,卻恰恰被嘉靖帝盡收眼底,在嘉靖帝心裏,他毫無疑問就成了那種首鼠兩端,腹內藏奸,懷有二心的人!

    「用人卻不信人,」陳惇為將來的日子感嘆:「在皇上手下混日子,時刻都要提着腦袋懸着心。」

    皇帝嘴上說着絕對相信自己,可是暗中還有耳目,監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時時刻刻檢驗着自己的忠悃。所以嘉靖帝在陳惇心裏,信譽度可算是一降再降,跌至最低了。

    「咱們做家奴的,當然願意皇上和王爺父子和睦,家和才能萬事興嘛,可是有些人,可不這樣想……陳洪這老東西早就投靠了景王,」馮保道:「想要扶保景王上位,那裕王自然成了眼中釘了。」

    陸炳點點頭,道:「宮裏還有黃公公和你這樣的忠義之士,扶危定難,我這裏替裕王謝過了。」

    「不敢,不敢,」馮保雖然謙遜,眼中卻有得意一閃而過,道:「我們在宮裏彌補還不夠,還要你們趕緊想辦法,三天的時間,如果想不到辦法,那可就大禍臨頭了。」

    「那現在關鍵就在這個高學士身上,」陳惇不由得問道:「等等,這個高學士,是不是叫高肅卿?」

    「就是河南大嗓門高拱嘛,」馮保道:「好像還有一臉絡腮鬍是不是,我也就見過他一面。」

    陳惇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摸了摸頭頂,百會穴還殘存着一個大包呢,高鬍子家的棗子硬的跟石頭似的。

    陸炳和陳惇對視一眼,道:「難為你深夜出來一趟,替我謝過黃公公。」他這麼說,自有人上來,接着倒茶添水的機會,悄悄送上了一個小小的壽字如意錦囊。

    馮保不動聲色接過錦囊,手指輕輕一撮,發覺裏頭是張輕如蟬翼的薄紙後,笑意不由更深了。

    陸炳看到他轉身後,背後有兩塊凸出來的骨頭,十分難看,心裏忽然一動,問道:「聽聞公公是宮裏的大寫字?」

    馮保就欠了欠身:「一手字勉強能入眼。」

    陸炳卻又不問這事了,反而道:「東廠的耳目也多,公公出來,可有防着?」

    「當然,」馮保咧嘴一笑:「我坐着玉泉山送水的馬車出來的,繞了兩圈確定沒人監視,才敲了你們鎮撫司的後門。」

    陸炳心中倒是稱讚他的謹慎,將人送走後,看着陳惇蔫蔫的樣子,笑道:「你小子這就害怕了?」

    「是挺害怕,不是不是怕這案子重大,而是畏懼皇上人前說着信任,人後卻對我留有懷疑和防備,」陳惇摸了摸鼻子:「都督,你這麼多年伺候皇上,恩遇始終無間,皇上有沒有懷疑過你?」

    「不要羨慕我,皇上始終沒有真正相信過任何一個人,」陸炳道:「只不過對比其他人,我的私心小一些,人都是有自己的私心的,皇上以前求全責備,後來慢慢發現一腔赤誠孤膽的人反而令人難以忍受……我指的就是言官。」

    「後來皇上就能容忍有自己私心的人,他發現有私心的人,更容易控制和利用,」陸炳道:「比如說,追求權和名,就是普遍的私心,這是皇上可以輕而易舉給與的,但他發現通過滿足私心而換取的忠誠,又是那樣的不可靠,所以他永遠找不到一個能信任的人。」

    「總而言之,伴君如伴虎,」陳惇道:「現在說什麼後悔,可算晚了。」

    「你還沒有步入官場呢,就有這種老態龍鐘的感嘆了。」陸炳笑道。

    陳惇返回大堂,不敢遲疑,當即將吳啟和調出來詢問,吳啟和聽到高拱的名字一臉茫然,說他和此人沒有任何交集。

    陳惇這下也糊塗了,難道陳洪是紅口白牙誣陷不成?

    等聽到陸炳說起高鬍子的相貌,吳啟和方才想了起來:「……三月六日,我在鐘樓旁邊的芥子書屋裏買了幾本書,卻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吵嚷,出去一看,發現原來是小偷當街偷竊,搶走了一個絡腮鬍子的錢袋。」

    這個絡腮鬍就是高拱,雖然腳力不錯,但奈何小偷腳底抹油,一溜煙就不見了。吳啟和從書屋裏買了書出來,見這人原本也是要買書的,還以為他也是士子,就好心給了他二兩銀子,結果好心被當做驢肝肺,高拱可不領情,拂袖而去了。

    兩人的交集就這麼多,以後可再沒有見過。

    吳啟和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問這事,但陳惇卻盯着他的眼睛,道:「……從現在起,你把這件事、這個人全都忘了,任何人問你,你都說從沒有這件事,從沒聽過這個人。」

    吳啟和還不明所以,陳惇就道:「你還不知道呢,這個高拱就是裕王的侍講學士,有人心懷叵測,想要利用這件事,動搖裕王的儲位!」

    裕王雖然並沒有被立為太子,但他是事實上的長子,與驕橫不遜的景王相比,他仁慈寬厚,得到了大部分官員的擁戴和支持,大家都把他當做儲君看待。但景王也不乏投機的支持者,他們當然會不遺餘力地打擊裕王。裕王一旦見棄,景王可不就是唯一的選擇了嗎。

    吳啟和沒有想到事情會朝着預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他臉色慘白:「怎麼會這樣?」

    陳惇卻不忍怪罪他:「這不是你的錯,是有人要借着你這事傾危東宮,這事情只有一口否認,絕沒有承認的道理。如果承認,那不管你倆說了什麼,皇上都覺得裕王是真的在圖謀犯上,大逆不道。」

    「可這事情怎麼賴的過去,」吳啟和渾身僵硬:「當時有不少人都看到了!」

    「陳洪有證人,我也有證人,怕他個球。」陳惇心中已經有了個匪夷所思的主意。

    他站起身來:「快去鼓樓大街帽子胡同,看看李時珍走了嗎?」

    三天後,陳惇被召進西苑,嘉靖帝要問他吳啟和的訊問結果。

    陳惇回稟道:「的確無人指使。」

    嘉靖帝的神色就似笑非笑了,「朕把人交給你,是相信你能給朕一個滿意的結果,這就是你的結果?」

    陳惇當即信誓旦旦道:「陛下,學生豈敢欺瞞陛下,學生將那吳啟和翻來覆去審訊不知道多少遍,吃喝拉撒都不放過,從頭審到尾,的確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證明吳啟和是受人指使。」

    「你真的每一處都審到了?」嘉靖帝冷笑道:「那朕問你,三月六日,吳啟和曾和裕王府侍講學士高拱私下見面,這事你審出來了嗎?」

    嘉靖帝認為他不會審不出來,所以篤定他一定在給裕王遮掩,就等着看他驚慌失措如聞雷震的模樣,陳惇也的確是驚訝的樣子,卻沒有被戳穿真相的害怕,「回稟陛下,學生沒有從吳啟和口中聽聞此事,敢問陛下,這消息從何而來?」


    「是奴婢的探子親眼所見。」陳洪得意洋洋地站出來,黃蜂一樣的眼睛死死盯着陳惇。

    「我倒忘了陳公公除了御馬監的差事,還身兼東廠的提督,」陳惇頗有些關心,道:「陳公公啊,東廠這麼些年不曾辦過案子了,業務能力還行嗎?」

    陳洪的鼻子差點氣歪,「咱家的一切手段都是跟錦衣衛學的,你說錦衣衛行不行?」

    這話倒是沒錯,東廠、錦衣衛都是特務機關,而錦衣衛在刑訊方面是數一數二,東廠就差了很多,還得跟錦衣衛要人。

    「那就說不通了,」陳惇道:「錦衣衛都不曾聽聞的消息,東廠從何得知啊?」

    陳洪惡毒道:「怕不是不曾聽聞,而是聽聞了卻隱瞞不報吧。」

    「如果真有這事兒,我為什麼隱瞞呢?」陳惇道。

    「那就別怪奴婢說話粗了,」陳洪獰笑道:「你是想賣裕王一個好兒唄。」

    「我為什麼要賣裕王一個好?」陳惇接着發問。

    「因為裕王是將來的……」話說到一半,陳洪頓時意識到不對,嚇得汗流浹背,哆哆嗦嗦起來:「皇爺,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說錯了話!」

    「沒說錯,」嘉靖帝道:「許多人都把裕王當儲君看待,都想在儲君龍潛的時候,有保護贊輔的功勞,將來就飛黃騰達平步青雲。」

    說着他用一雙失望的眼睛看着陳惇:「朕以為你陳惇可以免俗,沒想到你也擋不住這種誘惑,費盡心思替裕王遮掩,朕對你真是失望透頂,在你身上費的這麼多心思,真是餵了狗!」

    陳惇深吸一口氣,暗道展現演技的時刻到了,當即眼淚就出來了:「陛下如此看學生,讓學生實在是痛不欲生,恨不能剖心明志啊……」

    他嗚咽了一會兒,道:「想學生何德何能,蒙陛下深恩厚愛,將我從大獄裏救出,魚傳尺素,諄諄撫慰,又不以我年幼無知,耳提面命躬親教導,我三尺孤寒,卻能身在天子近旁,耳聞目染聖賢道理,這恩德便是讓我結草銜環、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何況,學生還是皇上御筆軟點的丙辰科狀元,二十歲的六首狀元,前無古人……學生怎會不知,這全是陛下的恩典,」陳惇真誠孺慕道:「學生一身都是陛下所有,早就立誓,此生只忠於陛下一人,赴湯蹈火,也心甘情願……」

    陳惇擦着眼淚,心道陸炳教的辦法挺管用的,心裏頭要想點傷心事,這眼淚就自然而然來了。陳惇只要一想那天被高拱的爛棗砸地滿頭包嗷嗷叫的情景,條件反射就要流淚。

    見陳惇說的情真意切,帘子內的嘉靖帝的心腸便不覺軟下來,心道朕對自己的兒子,怕也沒有這麼好過。

    「你既然咬定絕無此事,那朕可就要當場傳訊涉案之人了。」嘉靖帝的目光在陳洪和陳惇身上游移:「看究竟是誰在欺瞞朕。」

    宮中飛馬派出去的太監不到半刻鐘就將人帶了回來,出人意料的是,帶回來兩個人,而且立在大殿之外。

    「奴婢不敢讓他進來,」太監馬全擦着汗道:「陛下,這高學士、高學士他……」

    嘉靖帝道:「他人怎麼了?」

    「高學士他滿臉都是癩瘡!」馬全心有餘悸道:「活像個夜叉似的,嚇死個人了……」

    嘉靖帝皺眉道:「把人帶進來。」

    高拱和李時珍走進大殿,兩人向嘉靖帝行禮,只見高拱的臉上蒙上了頭巾,只留兩個銅鈴似的大眼睛在外面,讓嘉靖帝道:「把頭巾摘下來。」

    高拱依言將頭巾取下,只見一張粗獷的臉上,巨大的膿瘡和黃癬,坑坑窪窪,像是被爛柿子糊了一臉。

    陳惇心中努力憋住了笑,只道天道好還,這就是亂扔棗子的報應。

    嘉靖帝也被驚得往後一頓,「這是怎麼回事?」

    「回稟陛下,」高拱一說話,臉上的癩瘡一擠一動:「臣容貌不堪,讓陛下受驚了。」

    高拱說話費力,就由身旁的太醫李時珍回話,原來高拱早在一個多月前只覺得皮膚發癢難忍,不知道是什麼毛病,也沒有當回事,後來實在忍不住瘙癢,就請了隔壁的李時珍來看,李時珍一眼就看出他得了「癩瘡」,當即給他配藥治療。

    陳洪嫌惡地後退了一步,道,「高學士,你和貢士吳啟和私下串謀,指使他上書謀逆,已經事發,還不從實招來?」

    空曠的大殿中,高拱的聲音仿佛洪鐘大呂一樣,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臣不明白這位公公的話,什麼叫謀逆?臣從未聽過這個名叫吳啟和的人,此何人也?」

    「吳啟和下獄之後,」陳洪怒道:「百官都紛紛上書營救,你高學士能不知道?」

    「臣患病這麼些天,全在家裏靜臥,並不知道朝事。」高拱道。

    「那你三月六日那一天,身在何處?」陳洪厲聲道。

    「自然在家裏,自從患了這癩病,一張臉爛成這樣,哪兒還敢出門啊?」高拱道。

    李時珍就道:「臣可以作證,臣家就在高學士家旁邊,毗鄰而居,他的這癩病也是臣給看的,臣懷疑這癩子傳染,叮囑他不能見人。」

    陳洪暴怒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我有證人,都證明是他!」

    「我看公公你才是胡說八道呢,」陳惇在一旁道:「眾所周知,癩瘡和麻風這類的病,都有傳染性,要是病人敢不做防護就上街,那是要人人喊打的,如果蒙了面上街,你的證人又是如何認出來人的?」

    陳洪氣得失聲尖叫:「不可能,這不可能!三月六日,他根本沒有患病!」

    「沒有患病,這臉上的癩瘡哪來的,」陳惇道:「這麼說吧,陳公公,我不敢說你是不是居心叵測,攀誣裕王;但你的證人看到一個虎背熊腰絡腮鬍的人同吳啟和說話,不把人看清楚就指斥是裕王府的學士,這很難不讓人覺得,東廠不是個僅憑心情辦案的地方。」

    陳洪氣得眼珠子都凸了出來,還要說話卻被嘉靖帝打斷:「莫非你也想學那些大臣,欺瞞朕嗎?」

    嚇得陳洪當即癱軟在地,汗如漿下,砰砰磕頭道:「奴婢萬萬不敢欺瞞陛下,奴婢絕對沒有居心叵測,攀誣裕王!」

    「朕還沒死呢,你們一個個的興風作浪,究竟存的什麼心?!」嘉靖冷冷道:「你們以為朕不知道你們都是什麼想法,投靠新主子,也要等朕死了再說!」

    「奴婢該死,奴婢這就撕了這張嘴!」陳洪涕淚橫流道:「奴婢以後再也不敢胡說八道,再也不敢東想西想了……」

    嘉靖帝只等他將頭磕出血來,才不耐煩道:「守好你們做奴婢的本分,再有第二次,別怪朕不記得這幾十年伺候的勤勞……」

    「是……」陳洪這回徹底癱軟了,像從水裏撈出來的,沒有一絲力氣。

    嘉靖帝看了眼爛泥一樣的陳洪,又看了眼夜叉一樣的高拱,嫌惡道:「都下去,別在朕面前礙眼。」

    等到人走了,見乖乖孩子一樣的陳惇,嘉靖帝心裏才算舒服了點,但面上的戾氣卻更深了:「朕把人交給你,這些天你都查出了什麼?讓朕怎麼同外面交代!」

    「陛下,」陳惇道:「學生可以用身家性命擔保,他絕對是自己上疏,沒有任何人指使。」

    嘉靖帝的眉頭緊緊皺起,他寧肯吳啟和是受人指使的,也不願相信此人動機單純,這讓他難以接受。

    陳惇就道:「陛下,學生這些天審訊吳啟和,得出了一個結論。」

    「什麼結論?」嘉靖帝道。

    「吳啟和是個呆子,就是那種書讀傻了,滿腦子孔夫子、孟先生,句句不離聖人教誨,張口就是之乎者也的腐儒。」陳惇道:「學生以前還沒發現他這毛病,等發現的時候,人已經無可救藥了。」

    嘉靖帝道:「你是說這是個迂腐的書呆子?」

    「是,」陳惇道:「學生覺得吧,他就像用尺子量出來的人,所作所為無不符合聖人教誨,有可愛之處,也有可恨之處。他這顆心肯定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可是他見到錯誤就要指證,見到不平就要揭發,把聖人的準繩要套在每一個人身上,就令人討厭了。學生其實特別想問他,他這麼聽聖人的話,孔子還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那他還娶不娶媳婦兒了?」

    嘉靖帝卻道:「聽你巧言詭辯!你說他見到錯誤就要指證,也就是說朕是錯的了?」

    「陛下,說實話,古往今來,沒有不犯錯的人。」陳惇懇切道:「孔子是聖人,卻還有誅少正卯的非議。堯舜即使天生帝王,在用人治水上,也是先經過了鯀和益,才挑選對了禹。哪怕是開創弘基的太祖高皇帝,也有過失,而這個過失論起來,和今天還有點相似。」

    嘉靖帝道:「什麼過失?」

    「洪武九年,高皇帝下詔求言,葉伯巨極言分封之侈,惹得高皇帝大怒,說離間親親。」陳惇道:「先後有葉伯巨、張來碩、李飲冰都因為議論分藩,被高皇帝處斬。今天看來,如果高皇帝能聽從這些人的話,就不會有日後禍起蕭牆之事了。」

    葉伯巨有一篇《奉詔陳言疏》,一針見血地說道:「當今之事,所過者有三: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他同樣還說了自己的判斷,其二事易見而患遲,其一事難見而患速,意思就是兩件事容易看清但爆發遲,一件事難以看清卻爆發早。

    能在洪武九年就看到分封藩王的弊處的人是個有遠見卓識的人,然而他懇切的建議卻被朱元璋認為是「離間骨肉」,將他整死在了獄中。

    嘉靖帝道:「葉伯巨只說了高皇帝三件錯事,可這個吳啟和,他把朕從頭到尾都否定了!難道朕就這麼不堪,三十五年了,沒有做過一件好事?!」

    陳惇違心道:「陛下的經是好經,只是叫臣下百官給念錯了,仇鸞之流,蒙蔽了陛下的眼睛,陛下錯信了這樣的人,才稍稍損害了陛下的名聲。」

    嘉靖帝沉默了許久,嘆息道:「你這話,是在說朕沒有識人之明。當初你那篇會試的策問,借着用人之道,也在暗諷朕沒有識人之明。」

    陳惇嚇了一跳,當即跪在地上道:「學生萬萬不敢!」

    「朕沒有責怪你,仇鸞、夏言之流,確實是朕心頭的一根刺。」嘉靖帝道:「像你這樣,說到點子上,又委婉規勸朕的,朕豈能不聽?」

    陳惇心道,原來如此,原來嘉靖帝最不能消氣的地方,是他從沒人讓他如此直言指責,人都不愛聽真話,因為真話往往會刺痛人。像陳惇這樣會說話、會勸解的,嘉靖帝聽着舒服,不以為忤,像吳啟和、楊繼盛這種上來就負氣直言,激烈指責的,嘉靖帝肯定發怒。

    見嘉靖帝對自己的容忍度高,陳惇就道:「陛下,學生以為,上疏奏事言辭激烈,是因為如果不激烈,就無法打動人主的心。而言辭激烈,就近似於毀謗,但這樣的忠言,還是要曲為寬容。因為大奸似忠,大偽似信。陛下即使天資英斷,聰明洞達,仍然會受到蒙蔽。只有廣泛聽納,則窮凶極惡之徒,就會被眾人彈劾,而不為人知的內情,也會被眾人揭發。所以古往今來的明君,有言必察。就算一百句話里有九十九句是假的,但只要能聽到那一句真話,帝王的耳目就沒有閉塞。這就是察納雅言、舒發言路的用意所在。」

    嘉靖帝連連頷首,明顯是被陳惇的一番話說動了,但他仍然沒有說要放了吳啟和的話,陳惇這下算是黔驢技窮了,而且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嘉靖帝還在顧慮什麼。

    這時候就見嘉靖帝身後的黃錦手指動了動,指了指案桌上的奏疏。

    陳惇略一思索,恍然大悟。

    因為現在群臣因為這件事和嘉靖帝槓上了,歸根結底,本朝的官員從不缺乏忤逆犯上的勇氣與傳統。事實上楊繼盛之死,沒有達到皇上震懾言官的效果,反而更加激怒了官員們,而地震本來是他們摩拳擦掌準備舒張言論的契機,卻沒想到嘉靖帝早就料到了,死活不肯求言,只可惜嘉靖帝千算萬算,不如天算,吳啟和的一封策論如同一滴水滴進了滾燙的油鍋里,霎時就引發了爆炸。

    壓抑許久的官員們爭先恐後,唯恐被人說成『鼠輩』或者『蟻類』,這些天上疏救援的、反對東廠的、還有沉渣泛起,跟吳啟和的奏疏一個性質的,不計其數。

    嘉靖帝惱怒非常,已經將許多官員下了東廠大獄,還下了死命令,只要有官員未經傳召,出現在禁門外,便立即以「共謀悖逆」的罪名,一併下獄。

    現在嘉靖帝即使在陳惇的勸解下,有所觸動,但皇帝的面子還在地上,沒有人撿。如果他放了人,那就等於向百官妥協了,這是嘉靖帝不允許發生的。

    就在嘉靖帝考慮要不要讓嚴黨重掌大權,壓制言路的時候,卻聽陳惇道:「學生願意為君父分憂,勸說百官們收回奏疏。」

    話說到這裏陳惇就明白陸炳之前跟他說的「不要讓皇上以為這是臣子在沽名釣譽,不要讓臣子以為皇上這是在敲打言路」的意思了,現在他費盡心思做到了第一條,還要拼盡全力去完成第二條。

    嘉靖帝果然精神一振:「好,好……你如果能讓他們不要再上疏,朕就不予追究吳啟和了。」

    這事情只有兩種結果,要麼君臣對立,嘉靖帝重複大禮議的過程,揮起大棒子用武力打服百官;要麼嘉靖帝展現「仁慈」,不予追究吳啟和的「大不敬」,而百官也收回進諫,君臣握手言和。

    當然後者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哪怕嘉靖帝,也不想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對百官動粗,在這麼大的天災之後不罪己求言,反而罪責百官的,那肯定是桀紂之主了,嘉靖帝顧慮着這個,所以給了陳惇敲邊鼓的機會。

    陳惇走出宮門,見朱九駕着馬車等他。

    「都督說你這次一定功成,」朱九哈哈道:「怎麼樣啊?」

    「別提了,功虧一簣,」陳惇跳上馬車:「我他娘的腦子一熱,自告奮勇要調和皇上和百官的矛盾呢。」

    朱九道:「自古調和陰陽乃是宰相之責,你越俎代庖是怎麼回事?況且你人微言輕,誰聽你的話?」

    「可不是嗎,」陳惇抓着自己的頭髮:「我一說出口就後悔了,但世上哪兒有後悔藥?」

    朱九道:「你現在有什麼章程?」

    「你剛才說,調和陰陽是宰相之責,這句話一點不錯,」陳惇道:「皇上和百官的衝突都這麼大了,只有宰相才能約束百官。數數咱們的幾個閣臣,徐閣老要避嫌,張治、李本都是伴食中書,剩下只有首輔大人和……李天官了。」

    「嚴首輔如今閉門謝客,示以疲態,我就算是上門去求,他也必不肯出。」陳惇道:「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一次上書的官員們,不是嚴黨,而是李黨和保持中立的人,嚴閣老也約束不了。所以……」

    「所以你小子冤家路窄,又得跟李默槓了。」朱九對他和李默的恩怨一清二楚,哈哈道:「他對你可是很不友好,說不定一聽到你的名字,就把你趕出來,連門都不讓你進。」

    「可不是嘛,這老頭性子太偏激,喜之欲生,憎之欲死,當初結怨,全都賴他!」陳惇鬱悶地摸了摸鼻子:「要不,九爺你打我一頓,然後我來個苦肉計?」

    見朱九兩眼放光摩拳擦掌,陳惇一陣肉痛:「別別別,我開玩笑的……」

    「為你好,你小子最好別得罪他,倒不是說他睚眥必報,」朱九道:「因為他是吏部尚書,手握你們這些官員的升遷銓選大權,你總不希望自己將來仕途上,被他橫加干涉阻攔吧。」

    「我在翰林院裏,怕他?」陳惇硬氣道:「如果我落在二甲、三甲里,要進行庶吉士的選館考試,他是主考官,說我害怕那還有可能……但現在我是一甲頭名狀元,直授修撰,他那個選館考試,可對我沒用!」

    科舉進士一甲者直接授予翰林修撰、編修。另外從二甲、三甲中,選擇年輕而才華出眾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稱為「選館」,選館考試按例為吏部尚書主持。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故此庶吉士號稱「儲相」。

    「別忘了三年後還有散館考試呢,還是他主考,」朱九呵呵提醒道:「到時候他大筆一揮,把你弄到六曹,或者直接發往地方任官,直接斷了你入閣為輔之路,你哭都哭不出來。」

    庶吉士的入門考試為選館考試,而是否決定最終留任的還有一次考試,即在三年之後會試之前,稱為「散館」考試。因為庶吉士考察一般為期三年,期間由翰林內經驗豐富者為教習,授以各種知識。三年後,進行散館考核,成績優異者留任翰林,授編修或檢討,正式成為翰林,稱「留館」。其他成績不好的,則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有派到各地方任官的。

    「我艹!」陳惇大罵道:「忘了這一茬!」

    六部衙門重地,不許馬車駛入,陳惇就在大門口下了馬車,在籤押房裏等待通報。

    而此時的吏部衙門大堂中,吏部尚書李默聽到稟報:「大人,外頭有一個自稱丙辰科會元的人求見。」

    「會元?」李默埋頭奮筆疾書着:「今年的會元是誰來着?」

    「是浙江紹興陳惇,陳夢龍。」小吏報道。

    處理了一天人事變動,對人名已經遲鈍的李尚書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今年的會元是誰,哼了一聲道:「陳惇?原來是這小賊,不見……給我用大棒夾出去!」

    不一會兒這小吏又屁顛屁顛地返回了:「大人,不敢夾啊,他說是奉了旨意來的。」

    「什麼?」李默臉色陰晴一變:「不早說!把人帶進來。」

    李默坐在大堂上,見陳惇進來,冷冷瞪了他一眼,「聖旨在何處?」

    陳惇深施一禮:「學生見過部堂大人。大人一聽我的名字,不由分說就用大棒招呼,實在是讓學生倍感不安啊。」

    「本官公務繁忙,沒時間和你磨嘴皮子。」李默乜他,其實眼前這小子不過是個面容清瘦的少年郎,身穿士子襴衫、頭戴四方巾,與尋常秀才也沒啥區別。可他就是看他不順眼,又從嘴裏重重哼出一聲來。

    「大人容稟,學生是為了吳啟和而來的。」陳惇道。

    「聽說你們士子打算上疏救援,」李默道:「是嗎?」

    「救援?如今這一團稠溏的時候,學生覺得還是不要火上澆油的好。」陳惇道。

    李默當即怒道:「你個不忠不孝、無情無義的東西,上不能匡救政事,下不能營救同學,見勢不妙,就做了縮頭烏龜,深怕牽連自己,簡直是讀書人的恥辱!」

    陳惇被一頓唾沫噴到臉上,發現自己的養氣功夫似乎有了進步,心中居然還挺平靜:「大人,宮裏已經通過太監放出話來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誰再敢鬧事,下半輩子就在詔獄過,學生新中進士,還有大好的前程,為什麼要折在這裏?」

    李默聞言一驚,他沒想到嘉靖帝下了決心,又打算痛折廷臣。要說嘉靖這一朝,「君視臣以禮,臣侍君以忠」的情況很少,幾乎都是「君視力臣如草芥,臣視君如仇寇」,嘉靖帝把百官當做家奴,肆意凌辱,自然引起了群臣的憤慨,整個北京城暗潮洶湧,隨時都可能爆發更大規模的君臣衝突。

    李默渾身冰涼,臉上顯而易見的驚怒交集。

    「學生說句實話,大人您責怪學生有罪,學生反而認為您的錯更大,」陳惇就道:「宰相之責,調和鼎鼐,燮理陰陽,可是如今陰陽不調,水火不容,造成如今這個局面,難道不是大人這個宰相的失責?」

    李默一時語塞,就聽陳惇道:「上不能消弭帝王之怒,下不能平息百官之怨也就罷了,大人甚至不能明辨忠奸,讓魚目混雜之人冒充忠良,讓濫竽充數之輩蒙蔽視聽,讓投機取巧之人利用機會,在這一場大亂鬥之中,損人利己,渾水摸魚!」

    李默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學生沒有胡說八道,」陳惇道:「大人難道沒有絲毫察覺,這些上疏的人,有不少人可都在吏部會察考核不過的名單上,要麼貪、要麼酷、要麼浮躁、要麼不謹,總之都是準備降調、或者勒令閒住的人,他們為什麼這麼積極上疏?就是希望能入了您的眼,讓您這個天官更改對他們的評語和處分,讓他們能僥倖逃過大計!」

    李默倒吸一口氣,心中立馬盤算了起來,他想起好幾個上疏最積極的人,可不就是被他考察不過,準備罷免的人嗎?

    「你怎知他們是投機取巧,」李默怒道:「也許是京察讓他們害怕了,打算改過自新,誠心任事呢?」

    「大人,重點不是這些人懷着怎樣的想法,」陳惇危言道:「而是這些人以為,和皇上對着幹是您的意思,所以為了討好您,他們就竭力上疏。而皇上以為,這些人同自己對抗,是出於您這個天官的授意,是您打算重振士氣,恢復楊廷和、夏言時候的大權獨攬!」

    這話仿佛一聲驚雷,震得李默兩眼一黑。他總算知道皇上這幾日驟然冷淡的態度是怎麼回事了,自從吳啟和下獄而百官上疏那一天開始,皇帝就沒有再見過他,他遞上去的大計群臣的奏疏也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皇上以為是他李默在背後指使群臣上疏!

    天知道他沒有指使,但也的確意圖和嚴嵩區別開,嚴嵩手上壓制言路,而他李默就要廣開言路,舒張言路——所以對百官的上疏,李默是樂見的,而且自己還領銜上了一本請求罷免東廠的奏疏,於是群臣更加奮勇,奏疏像雪花一般朝着宮廷涌去。

    這下可算是觸到了嘉靖帝的逆鱗了,你李默還沒有坐上首輔的位置,就打算和百官站在一處了,還帶着百官跟朕對抗,忘了朕是怎麼提拔你的了?

    嘉靖帝任用首輔張璁、桂萼,甚至夏言,乃至嚴嵩,都是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幫助他壓制言官,鉗束群臣,這個首輔必須有能力,否則鐵腕不足以震懾群臣;同樣還必須與百官涇渭分明,必須被群臣所厭惡,只能死心塌地地跟嘉靖帝一條心。

    被中旨超擢入閣的張璁如此,按照本朝規矩,高級官員應該經大臣們推薦,然後皇帝批准任用,稱為「廷推」。其中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以及總督、巡撫,九卿以及六部侍郎共通推舉;其餘的高級官員,則由吏部尚書會同三品以上官員部推。

    然而當初張璁是中旨入閣的,也就是說,皇帝不經過六部九卿的推舉,直接任免張璁入閣,而張璁是三甲進士出身,且翰林院也沒有留館,按例在六部觀政,最多只能做到尚書,卻因為一道中旨,坐上了夢寐以求的首輔之位。

    當然張璁之所以結怨百官,也是因此。因為中旨入閣是很可恥的一件事,但凡沒有過得了廷推那一關,卻又被皇帝任命的官員,全都會堅辭不受。然而張璁因為大禮議站到了皇帝一邊,也就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了,所以痛快入閣,被百官所恨。

    而嚴嵩並不是中旨入閣,卻也背上了害死夏言的罪名,夏言主張舒發言路,而嚴嵩鉗制言路,所以與百官更加離心,而嚴嵩無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竊權罔利,所以更離不開嘉靖帝的恩寵,天然而然地站在嘉靖帝一方。

    李默也不是糊塗人,他被罷免一次了,再次起來的時候就知道順着皇帝的心意,所以為嘉靖帝不下罪己詔而辯護。但他終究不是嚴嵩這樣的小人,他想做一個真正的賢相。

    但他不知道的是,歷來的首輔不外乎三種,一種和百官走得近,站在百官的一面而和皇帝對立的,如楊廷和;第二種則是唯皇帝的旨意馬首是瞻的,如萬安、焦芳、嚴嵩;第三種就是大家都想努力做的——和百官、和皇帝的關係都很好的一種。

    第一種首輔,往往是被崛起的皇帝打落下去的,因為皇權本能地感到了威脅,來自臣權的威脅。第二種首輔,往往是被百官合夥打落的,因為大家忍無可忍。

    第三種,是極難極難的,但是做成功的,無一例外都是流芳千古的名臣了,比如商輅。

    入閣為輔的大臣,誰不想做這樣的宰相?百官敬仰,天子稱師,中外俯首,名留青史,李默也想做這樣,只不過他不知道在嘉靖帝這個皇帝的手上,根本不存在第三種。

    他要做首輔,就要跟嘉靖帝一條心,如果他想着庇護群臣,就不要想做首輔。李默自己還沒看明白,陳惇已經替他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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