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何氏其實打從知曉這門親事起,就一直擔心的要命。
那咋的,那是啥人家啊?那家裏可不是金山堆出來的吧?那她大孫女那就是個天仙,她也是做夢都夢不到能嫁給這樣的人家!
雖是大孫女也安撫她了,說沒事的,都是人,得吃飯睡覺,就是吃的好點兒,鋪蓋的貴點兒,有什麼打緊的?且,她還笑呵呵地讓人把自家和老四媳婦做的被子也給帶走了,說是她蓋慣了家裏的,舒服安心,這個要拿到縣主府里去蓋……
可是,她卻總覺得大孫女這就是故意的,那啥,那個料子糙的,粗針大線的,能趕上好緞子滑溜好看?淨會胡說填乎人!
就這樣一直擔心着,這不,就到了大孫女出嫁這天了,好不容易看着新姑爺了,這才放了點兒心:這,這人長的是夠俊的,看着也精神。
這會兒,又看那個鄭侯爺這樣,這心裏可就徹底落下去了,還直悄悄嘖嘴樂呵。
瞧瞧,瞧瞧,瞧瞧這孫女婿,雖是給他們老程家沒臉了,可那也都是為了她大孫女哩。這回她就真能放心了,婆家人再難纏,只要有女婿姑爺護着,那這日子就也能過得好,她大孫女真是好命啊,呵呵。
……
周武八年,六月十七日。
近幾十年來第一個食邑縣主——東寧慧安縣主,在她的縣主府完成了和青年才俊永寧侯鄭修的婚禮。
婚禮結束後,按照欽天監監正親自定下的章程,留下程家眾人及親朋好友吃席,新娘和新郎則是連夜奔赴京城,完成接下來在京城的儀式。
程木槿和鄭修端坐在馬車中,靜默無聲,兩兩相望。
只是,還沒走出多遠去,卻聽得車旁有馬蹄聲響,緊接着便是有人低聲稟報,說是他是陳志,有事要回稟夫人。
夫人。
程木槿乍一聽聞這個稱呼,便是稍微怔了一下,略微有些不自在,可隨即便輕輕嗯了一聲。
聞聽她答應了,鄭修便輕輕叩了叩車廂板。
馬車應聲而止。
外面陳志亦是低聲稟報道:「回稟夫人,適才夫人的二伯父,親自過來找到屬下,請屬下送一件東西給夫人。」
東西?什麼東西?
程木槿聞言心思一動,淡淡道:「拿過來。」
陳志忙應是,隨即,車門便被打開,他已是跳下馬來,雙手捧着一個小匣子呈上來。
鄭修不待程木槿伸手,已是接過匣子又遞給了她。
程木槿微微對鄭修頷首,說了聲多謝,便接過來,輕輕打開。
裏面只有薄薄一張紙,別無他物。
程木槿看着那張泛着黃色的陳舊紙頁,微微笑了。
鄭修亦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挑挑眉頭,抬眼看着她輕聲問道:「這回可高興了?」
「自然。」
程木槿輕輕合上匣子,放到一邊,淡淡道:「本縣早就說過了,本縣的東西一分也不能少,遲早要拿回來,就是拿去了也得還回來。」
這正是那處京城羊角巷小院的契書,是郝婆婆外祖母的陪嫁,當初被程信騙去霸佔了。程木槿並不在意這處院子,若是為着能擺脫那一家子她甚且可以不要,可因着畢竟是外祖母的產業,是以是一定要拿回來的。
而現如今,時隔半年,她終於把它拿回來了。
還是那巧取豪奪的人自己親手送回來的。
要說她不歡喜得意,那就是假的。
鄭修看着他新晉夫人那雖是竭力忍着,可卻怎麼也壓不住的嘴角,就也揚揚眉,跟着一起笑了。
程木槿卻是心裏着實歡喜,是以雖明知鄭修這是在笑話她,卻也寬容地不去計較,反而更是歡喜了。
只不過,她也不會忘記正事。
她問陳志道:「他還說了些什麼?只送了這支匣子來?」
程信又不是傻子,怎麼會閒的沒事連席面也不吃了,就追過來,還突然把院子還給自己?他這就是無利不起早,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要從自己這裏得到更好更多的好處呢。
真真是下了血本了。
陳志忙垂首回道:「回夫人的話,二老爺還帶了家眷,都坐了馬車,就跟在咱們後面。他還說,以前都是他的錯,他現今知曉夫人不歡喜見到他,他也沒臉見您,就不打擾夫人和侯爺了,只是,他這次會跟着一起回京城去,等回去以後,便即要送了老太太的遺骨回薊州去,與老太爺合葬。他請屬下特來詢問夫人一聲,能否告知老太太的埋骨之所?」
春夏的夜,靜謐中有蟲鳴鳥叫。
車廂內卻寂靜無聲。
鄭修默默看着程木槿。
程木槿秀美白皙的面頰如水般溫柔,唇角卻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她就說嘛,那人怎麼會就這麼大方,卻原來是想獻殷勤卻找不到廟門,這才不得已來求自己的。
只可惜,自己也不是菩薩,只要給上香給香油錢,什麼人來求都答應,美其名曰寬容,她哪裏是那麼寬容的人呢?
她只是那別人無情她便無義的小女子啊!